海外观潮之长平专栏

　　本期专栏作者

　　长平　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访问学者

　　那些让布什总统感到恶心的照片，正在恶心着全世界。在这件事关美国国家形象和安全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没有任何人责怪媒体的不依不饶的报道，率先曝光此事的“60分钟Ⅱ”成为英雄；同时没有出现任何“全局观念”等言辞以阻止民主党的无情攻击。

　　与此有关的是媒体公开报道的国会与五角大楼关于怎样及何时向媒体交出更多照片的一场讨论。几乎所有与会高级官员都明白，这些照片将会让国民更加不安，让阿拉伯世界更加愤怒，让美国在伊士兵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而美国军事行动和重建计划都将面临更大的挑战，美国的国际形象也将长期受损，但是多数人都认为应该立即向公众公开这些照片。理由大致有：这些照片迟早要泄露出去；公众有可以理解的热望想知道更多真相；政府有义务公布真相并承担行政乃至法律责任。

　　值得注意的是，会议结束时，布什总统倾向于公开这些照片。

　　这位被认为罕见地憎恨新闻媒体的美国总统，总是试图封锁消息，记者招待会能省就省，回答问题王顾左右而言他，常常遭到媒体的痛斥。最近他的表现证明，大选之年，他正在接受民意的改造。

　　上述种种发生在一个标榜民主的西方国家并不奇怪。但是对于布什总统本人来说，这种进步却使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

　　这位以强硬形象著称的共和党领袖，将自己定位为“战时总统”。他的内政外交及为人处世都跟这个定位有关。人所共知，战时政策常常与和平时期的民主政治背道而驰。传言布什最爱读的书中有著名战地记者卡普兰写的《东进鞑靼大地》。卡普兰曾经在写于“9·11”前的一篇文章里预言，未来战争中，由于敌手不在乎平民的死伤，“我们的道德价值观竟成了我们的致命伤”。种种令人愤慨的情况“必须以闪电般的行动予以回击，民主式议事反而显得不切实际”。布什显然遇到知音。

　　前不久《时代》周刊一篇文章也将布什与其他著名的战时领袖如林肯、罗斯福、杜鲁门等相提并论，为他坚持不肯道歉辩解，说林肯没有为李将军从亚特兰大溜走而道歉，罗斯福没有为珍珠港失守而道歉，杜鲁门承认在将原子弹投向广岛的那个夜晚还睡了个好觉——这篇文章的作者说，对于战时总统来说，这不叫专制，这叫决断。

　　1942年初，罗斯福总统在拒绝一项改善种族关系的建议时说：“我们必须首先赢得这场战争……然后再为将来拟订总体规划。”罗斯福夫人也曾写道：“哈里把指挥战争摆在任何其他事情前面。对他来说，战争的需要至高无上。”这位总统还做过把所有美籍日本人关进集中营的事情。

　　这也是布什总统的梦想。然而，无论是媒体对于没有在伊拉克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穷追猛打，对于这场战争中有没有石油交易的调查，还是民众对于目前的虐囚丑闻的愤怒声讨，乃至布什班子自己在战争初期对于“零伤亡”的念兹在兹，都表明美国社会并没有随着总统的意念进入战时状态，人民依然在享受着和平时期的民主、自由和人权。“战时总统”成为这位总统自己蒙上眼睛做的一场春梦。

　　大选的警笛警醒了迷迷糊糊的总统先生，他睁开眼睛看见了21世纪的现实，赶紧开上色彩鲜艳的大巴进行巡回拉票活动(那些真正的战时领袖可没工夫干这种事情)，赶紧满脸堆笑地走到记者面前，赶紧痛改前非去请求联合国的合作。

　　这位虚拟战时总统的尴尬也就随之而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向右走吧，他没有罗斯福总统的魄力将中立的美国带入战争——地球上也还没有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向左走吧，他没有克林顿总统那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挥洒自如——越来越多的美国人甚至觉得那家伙连拉链都拉得那么潇洒！

　　还有近半年时间供布什总统调整自己错乱的脚步。这位看上去并不有趣的强硬分子，其大选之路已经被社会制度本身弄得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