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观察之秋风专栏

　　近年来，城市动物园从市区向郊区搬迁，已经蔚然成风。最近京城媒体也议论纷纷，因为，中国最古老的现代动物园——北京动物园，眼下在决策部门那里，也已经进入了搬迁的筹划阶段。我要说的是，不管是从理性，还是从文化的角度看，筹划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荒谬的；如果施行，则可能将是一个文化劫难。

　　这个动物园，已经在北京西直门外平静地生存了近一百年，尽管西直门早已踪影全无，但人们仍然习惯地说，出了西直门，就有个动物园。就像有的论者所指出的，这段历史使北京动物园本身已经成了文物。近百年的历史，已经足够赋予它存在的合理性。

　　除非有关部门能够给出十分过硬的理由，证明该动物园现在继续存留于此处显著地有悖于理性和习俗，或者公然地践踏了某部法律，或者已经给社会带来了广泛的、难以容忍的不便，如果真是如此，那动物园可能只好搬家。

　　然而，众多专家已经证明了，动物园自身规模受到限制、交通拥堵、动物可能传染疾病等等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即使那些理由有一定道理，但似乎也还不至于给居民、给动物们带来难以忍受的不便。在这种情况下，有关决策者就没有权力决定将动物园搬迁，甚至讨论搬迁这个事情本身就是荒唐的。

　　这不是保守，而是审慎，而对于决策者来说，审慎是最值得赞许的美德。

　　不幸的是，今天的某些决策者以及某些城市规划专家、城市经营专家那里，似乎缺乏这种审慎这种美德。对于经过历史沧桑而留存下来的习俗、建筑、文物、艺术及城市独特的风格，有些人经常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因为，这些人的心灵中有一种理性的自负。自从20世纪初的文化运动之后，来自欧洲大陆的唯理主义已经在受过一定教育又拥有一定权力或影响力的人们的心灵中深深地扎下了根。这些人士假设，他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历史遗留下来的习俗、传统、建筑、风尚，对于今人的生活质量具有什么样的功能；他们以为，他们可以清晰地辨析历史遗留下来的东西，哪些属于精华，哪些属于糟粕。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当然是很好的的理想。然而，要判断什么是精华，什么是糟粕，肯定得有个标准。而这个标准，很多情况下都是地方决策部门，甚至是其中个别官员的短期功利性考虑。就以北京动物园搬迁来说，有关部门给出的理由是交通、公共卫生、动物福利等。一个没有明言的理由可能是城市建设、城市现代化。有报道说，各大城市动物园原址的三分之一的土地，已卖给开发商，用以建设现代化的写字楼、住宅楼和商业中心了。

　　从纯经济、纯功利的角度看，这样的考虑未尝没有合理性。然而，他们所面对的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已经刻入人们的心灵地图的现实世界。那些建筑、风尚、习俗、风貌本身就具有自己的生命，她们也已经融入到几代市民的生命中。因此，一位支持搬迁的官员也承认：老百姓已经受不了动物园不在身边了，在情感上接受不了。

　　但尽管如此，他仍然支持搬迁。在这位官员及其同僚们看来，这样的感情，与那些功利性考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会计算出动物园搬迁会为城市建设腾出多少土地，会给搬入地带来多少经济效益。但是，他们计算不出市民在情感上、城市在文化上的损失有多大，因此，他们就假装这些损失根本就不存在，因而就根本不予以考虑。

　　正因为他们崇拜那种理性的计算，并且对自己的计算结果信心十足，所以，一切历史遗留下来的、已经成为城市的文明、市民精神中有机部分的那些建筑、园林、文物、风貌，或者是习俗(比如燃放鞭炮)，都失去了其自身的价值，而成为当代人、成为政府权力机构根据自己的短期目标任意揉捏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不符合所谓根据“科学”制定出来的城市布局规划，只要有碍于经济建设或城市现代化的目标，那就毫不犹豫地将其拆毁或搬迁。

　　于是，我们看到，这些年来，一代又一代城市规划专家、城市经营专家和一届又一届城市管理者挥舞着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在我们的祖先所积累下来的文化、文明有机体上面，任意地解剖、切割，剔走自己不喜欢的，留下自己觉得有价值的。

　　然而，这样的计算果真可信吗？有些规划专家、城市管理者们曾经屡次向人们许诺，只要拆掉这片古迹，修建这条大马路，就可以解决本市的交通拥堵问题。不过，他们的计算似乎从来没有应验过。那么，面对比交通问题复杂得多、根本不可能计算的文化、文明问题，那些专家、官员们是不是应该审慎一点呢？在涉及到文明、文化的时候，“无为”通常要比“有为”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