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丛林

　　齐红(文学评论家)

　　在最感性的层面上，阅读好小说的快感对我而言就是在一个身外的世界中畅游，我常常沉浸于这样的世界乐不思返。在故事即将终结的时候，我有时会情不自禁地默念：不要结束啊，请停留一下。拿起《十夜谈》的时候有一种满足而充实的感觉，因为我曾零零星星地在一些杂志上读到过它的部分内容，知道它会提供给我好看的故事，就像《十日谈》。在故事的密林中穿行的感觉当然是一种快乐的感觉，但并不是无数故事的堆积就一定会带来阅读的快感，它有赖于一个人，以一种自然而流畅的方式，引领我们走向通往密林的途径。荆歌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他把《十夜谈》变幻成了一个富有意味的故事的树林。

　　故事讲述的契机来自于叙述者“我”的现实遭际。“我”在历经艰难终于成为自由作家之后反而才思枯竭、无所事事，为了将“我”救出困境，朋友格子每晚约三五人出来，在茶馆里给“我”讲故事。幕布拉开，传奇即将开始，我开始踏入这片故事的树林。

　　“讲述”本身显然成为驱动阅读的一大动力，也成为阅读的对象。格子、日布、阿桃……每个人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一些离奇而曲折的面目。但逐渐地，你会发现每个讲述故事的人本身又都在演绎着某种故事。在茶馆出场的所有人物几乎都无可推脱地成为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我”，没有人要求“我”讲故事，自始至终也的确没有一个故事出自于“我”之口。他们是一个个的讲述者，最后又都成为被讲述者。

　　我颇有兴味地跟随着荆歌在这个故事的密林里穿行，我领略着一个又一个生活之外的传奇，到最后却发现这传奇其实就在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存中，正像小说中的“我”，这个似乎置身故事之外的人在最后两夜无可逃遁地成为故事的主人公。这传奇的底子其实是平凡的——它们是小新疆、小护士、教师的生活，它们充斥着爱、欲望、冲动和暴力；还是琐细的——是那种沙子被一阵风吹到眼睛里来的琐细，似乎不重要，却让你无法回避无法抗拒；是无奈的——你得到的是你不想拥有的生活，而你希望拥有的却总是无法抵达；还是让你深陷困境的——被生活团团围困，无法挣脱，以致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在所有这些故事的背后(摒除了细节的虚构和整体的写实)，我们看到的是芸芸众生的生存本相：活着，并且挣扎，就像一个小小的昆虫。在日复一日的寻常与单调中，我们的触觉会变得麻木而圆滑，我们被动而惯性地滑动着，从不观看和梳理自己的生活。荆歌讲述这些故事似乎包藏着阻止这种麻木的野心，就像拯救那个才思枯竭的“我”一样。

　　在故事中穿行，你感受着别人的传奇，注视着各样的丰富的人生，最后却发现自己其实就生活在日常的传奇中。“十夜”过去了，故事即将终结，但是没有关系，如果我随手翻开其中的任何一夜，幕布会再次拉开，传奇再次上演。不仅如此，这通往传奇的路也提供了一种理解人的行为的途径，就像一个叫华尔特·费希尔所说的：“所有形式的人类理性的基础基本上都是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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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夜谈》，荆歌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04年1月版，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