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修荣《负暄絮语》 张中行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 最早知道张中行，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那时张中行仿佛是一件尘封已久的文物，一下子被发掘出来，熠熠闪光，读书界掀起了一股张中行热。那时人们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他的“负暄三话”，一时可谓洛阳纸贵。张中行的突然走红也是读书界的一个有趣的现象，那时他已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用“大器晚成”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用“大器晚成”来形容张中行先生，其实并不合适。张先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就凭着过硬的古文功底考入了当时青年学子神往的全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入主沙滩红楼，先后师从多位名家学者，诸如熊十力、周作人、胡适、梁漱溟、刘半农等人都做过他的老师，并与吕淑湘、叶圣陶等许多文人学者过从，一般人一生中有一个名师或者与一二名家来往就已十分幸运，而他有幸接触的名家可以排出一串长长的名录，光是他在《月旦集》中提到的那些在中国近现代史上鼎鼎有名的学者教授就令人欣羡不已。近朱者赤，北大红楼的求学经历自然也使张中行先生获益匪浅，他涉猎广泛，打下了深厚的学术功底。解放后，他从事出版和中学语文教材编写工作，先后出版多部专著，也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并在佛学和和其他方面也卓越有建树。但即使像他这样不求闻达，谨言慎行的人，在文革中也未能幸免于十年放逐的命运，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他达观的天性。
学识、阅历、人生，为张中行先生积累了丰厚的财富，这些都厚积薄发，化作他八十年代如泉的文思，这就是享誉文坛的“负暄三话”以及大量的散文随笔。张中行先生一生经历宏富，阅读广泛，其散文随笔也是天马行空包罗万象。这本散文集是从张中行先生洋洋数百万言的作品中精选而来的，分红楼旧事、故人梦影、不合时宜、案头清供、碎影流年等五辑，集中了张中行先生各方面的主要代表性作品。“红楼旧事”主要回忆他早年在北大沙滩红楼的读书求学生活和三十年代老北京的民情风物。“故人梦影”集中了读者最喜爱的“张氏人物”系列，记录他在漫长人生之旅中所接触的名人雅士三教九流的逸闻趣中，娓娓道来，历历如在目前。“不合时宜”大多是作者的随笔杂感，这些“不合时宜”的言论恰恰体现了作者思想的锋芒与深邃的智慧。“案头清供”记录的是这位“资深书痴”谈文说艺的读书心得，书香馥郁。“碎影流年”收录的都是作者自传性篇什，也是最逼近作者自己心灵的文字，真正明心见性。因为曾经沧海，故其言亦真。文如其人，这里可窥一斑。诸如《婚事》《先我而去》等文，张老打破半个多世纪的沉默，就他个人恋爱婚姻回答了许多读者甚至文学史家感兴趣的历史问题，终使尘埃落定。
张中行先生从事散文创作时，已近米寿，可谓历经沧桑，繁荣阅尽，世事早已如浮云。正因为如此，他的创作可以无羁无绊，真正信马由僵，道己所欲道。因此他的文章不拘形式，没有拘泥，真正是“我手写我口”，自然率真可以说是张老散文的最大特色。张老一生读书万卷，阅人无数，文章视野开阔，纵横捭阖，信笔写来，涉笔成趣，不讲章法也许是其散文最高章法。
季羡林先生说：“中行先生的文章是极富有特色的。……他负暄闲坐，冷眼静观大千世界的众生相，谈禅论佛，评儒论道，信手拈来，皆成文章。这个境界对别人来说是颇难达到的。我常常想，在现代作家中，人们读他们的文章，只须读上几段而能认出作者是谁的人，极为稀见。在我眼中，也不过几个人。鲁迅是一个，沈从文是一个，中行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中行先生一生身世曲折，兴趣广泛，博览群书，阅历丰富，性格超然，这些都反映到他的文章中来。古人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话用来形容张中行先生是再恰当不过的。他是个真正的智者，中国人讲究写好文章要具有才、学、识，而张中行可谓集三者于一身。他是个通人，所以文章如行云流水，似一个老者娓娓自语，又时见真知卓见。许多事他不仅是过来人，而且是参与者，因而他的文章常常为我们画出一幅活的历史。他生逢乱世，经历若干朝代，一切于他如浮云，所以，他比其他人看得高看得远看得清。
读他的文章，如同听智者聊天。他不掩饰，不回避，骨子里时时露出中国知识分子的真面目来。谈古论今，臧否人物，即使是他的师长故人甚至年轻时的恋人，也毫不文饰，字里行间，我们都可以见出他的真性格。诚如此，一向以严谨著称的季羡林先生盛赞他：“中行先生是高人、逸人、至人、超人。”今天有缘来读读这位高人逸人至人和超人的文章，我们应该道一声读者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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