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是跟春天一起来到我家的。那天，娘赶集回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小篾篓。我和大弟急不可待地迎上去，掀开篓盖儿一瞅，原来是六只可爱的小鹅。小鹅拳头般大小，一身松花黄的绒毛，嘴巴扁扁的。叽叽啾啾的叫声，很好听。娘说，一篓子鸡蛋才换来的呢，要好好养着。记得那年我九岁，大弟才六岁。

　　那时节，坡上小草泛绿，河边柳絮纷飞，油菜花正开得闹闹嚷嚷。我叫大弟挎着竹篮，迎着和煦的春风，欢跳着奔向色彩斑斓的田野，为小鹅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我们觉得，娘交给的喂鹅任务，实在是一件美差。

　　小鹅贪婪地吃着我们从田野里采回的鲜嫩的鹅菜，身体一天天发育长大，毛色也逐渐由黄变白。不到初夏，鹅就脱去一身稚气，变得气宇轩昂了。我和大弟每天都要把鹅赶到村外河边的草地上放牧。鹅列队而行。我和大弟一前一后，每人手里攥一根拴了红缨的竹竿，神气得像个将军。

　　离开家乡多年，孩时放鹅的情景仍时时出现在梦里；每次下乡，看到那些泥头土脸的乡村牧鹅郎，自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绿草如茵，白鹅成群，那一幅意境幽美、色彩明艳、充满生趣的“乡村牧鹅图”。

　　乡谚云：放鹅，坐得腰驼；放鸭，哭得眼瞎。鹅在河滩上食草，很安静，不乱跑。鹅吃饱了，或蹲伏在绿毯似的草地上休息，或下到清波粼粼的河里悠闲地戏水。在水里，它们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洗自己漂亮的羽毛，洗得一尘不染。坐在河岸上，我看见，蓝天白云铺满河底，水上几只鹅，水下几只鹅，咱家的鹅群一下子增大了一倍。更多的时候，我和大弟把鹅丢在一边，和村里其他放鹅、放牛的孩子凑在一起，玩自己的游戏去了。直到夕阳西下，暮霭四起，才意识到该回家了。忙把鹅赶拢在一起，沿着弯弯的田埂小路，朝炊烟袅袅的村庄走去。

　　鹅，身体硕大，羽色洁白，鹅冠通红，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大摇大摆，有绅士风度，很招人喜爱。鹅一见生人，就扯开大嗓门“哏嘎哏嘎”使劲地叫，且伸出老长的脖子拉开要啄人的架式，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娘说，鹅看门护院比狗还管用，而且还“避邪”———能把邪气赶走。娘还说，等卖了鹅，给你们一人添一件新衣裳。于是，我们就盼望着鹅快一点长大。

　　农村婚嫁习俗：男方娶亲，到女家接亲的聘礼，必定要有一只大公鹅。那年秋天，我的两个堂哥，就是抱着我家的大公鹅，才把两个堂嫂接过来的。娘当着堂哥的面说，你们的媳妇，是咱家的鹅给换来的呢！堂哥们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大弟心里倒美滋滋的。冬天到来的时候，娘把剩下的四只鹅卖了。我们也如愿以偿地穿上了娘缝制的里外三层新的棉袄。

　　我的家乡紧临大湖，河汊纵横，水草丰茂。现在，故乡人利用这一得天独厚的资源，放开手脚搞起了大规模的白鹅养殖。我们村几乎家家养鹅，少则几十只，多则数百只，日子过得很兴旺。前些天，大弟在电话里口气很大地说，他要和人家联手建一座大型种鹅养殖场呢！我能想象得出，春夏季节，那“草铺横野六七里”的河滩上，一群群白鹅在绿色的背景下缓缓移动，像大朵大朵洁白的云，悠悠飘在我故乡的田野。刘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