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晗
海埂公园在昆明的郊外。海其实是滇池，面积340平方公里，也可称作海了。古时叫滇南泽，其东岸名海埂。碧鸡山即昆明山就在对面。远望山岭连为一体，峨而不险，平卧横陈，像极了一位美人，笼着一袭梦的颜色，静静地睡着，修长丰盈的胴体独寐于天帐之下，头部轮廓浑圆，额、脸与胸部线条极为柔和，乌发如浪，飘飘浸入滇池。
坐在岸边的石凳上，看湖山迷离，一时不辨春景与秋色，仿佛蒹葭凄凄，白露未，但见伊人在碧鸡之阿，滇水之湄。脚下是一道长堤，如桥越湖，渡向西山。然百米之外，孤堤断于湖心，不及伊人之岸。有年轻的恋人走上长堤，渐行渐远，入海渐深，行到尽头如立海心，观彼岸柳绿花红。
冥色开始四合，游人渐稀，啼鸟渐去，一湖蓊蓊郁郁的静。古美人仿佛睡得更熟，湖上愈发梦似的笼着一袭迷离，与白天比，却分明贮着别一种况味，幽幽的湖水，似满载一匹阔长的烟云，悠然北往，湖畔的山峦蒙蒙，似一幅濡墨太饱的大写意。湖上没人，却幽幽似听得有细碎缠绵的波涛声，说话声，浣衣声，弄笛声，甚至是嬉笑声，奇怪的是，却也不令人生怯，倒是想静听，静听此一神秘的地方，有些什么神秘的故事。清涧也似乎了解我的心情，倒漾起了一阵动听的音籁，习习的，清清的，娑娑的，飘上我的衣襟、眉发。湖边的树，似也翩翩地起舞了，茂密的静中漾起一阕曼妙的旋律。涉水而来的风，携着野野的馥香，轻轻地吟着，唱着，殷勤地掺和进来，石凳也缀上了几珠米粒似的露滴。莫非，一众都欣欣然地，邀我入伙？
莹莹的一钩新月，从湖畔的那边朝这边殷勤地望过来。清亮亮的，窈窕玲珑的弯月，莫非要给这湖上的黄昏再添一重幽谧，一层深邃的含义？再细看，那还未被黑完全取代的墨蓝的天空，已闪烁着无数的星星，宝石似的，珍珠似的，极为精致地散缀在浩茫的广宇间。在开阔渺远的地方观看大自然，你会看到造物排列的有序与和谐。每颗星星都如一位神祗，一个精灵，疏密有致地分布着，运行着。那音籁其实也来自星空，每颗星星都以一种银质般的和弦，以各自有序的运行，在空旷无极的穹隆里汇成壮美的弦律。这宇宙的音乐更是大音稀声，以其恬然宁寂与世界上的事物感应着，在人类那些敏感智慧的心灵深处激起缓缓的水纹般的共振。
脚下的堤在暮色中蜿蜒着。堤很美，色调是青绿的，绿中泛着轻黄，青中沉着深蓝，这颜色融汇着，又分明着，点染着四周冷中透暖的山壁和草丛，使四周充满了东方绘画的空灵与西方绘画的写实。
滇池真不大，但至少也算海了，容得下一些山泉，一些巨石，一谷青草，一谷野花。花草驳杂而斑澜，也是冷暖色交织，凝固在一种清幽的情调里。远眺，有白花花的山泉从山石间流下来，流入浓密的树丛与枝叶中。仔细看，四周似还有些平面八角状的层层檐檐的楼阁，固守着一种久远，古朴的韵味，檐角的风铃轻妙地传播出一种令人心醉的乡情。
这里一定保存着奇异的古风民俗，藏着文章故事。它们与四周的景色是那么协调，那么相得益彰。历史往往就在这种地方发生巧合，演绎出美丽的传说。只是，中国的人文景观实在太多了，它们遥相呼应，构成灿烂的风景。你只能肃立山水间，仰视圣灵，于百鸟争鸣中读出和谐，于层浪汹涌中读出协调，于飞檐翘脊中读出精神信仰，于天地万物间谋取心灵感悟。
一对恋人又走上了长堤，偎依着，向海心走去。此时我才发现，隐于湖山的堤的那头，海边，有一个人，静静地，在一块岩石上，孑然而坐。海风吹着，海浪拍着，他的姿势，平静而坦然，年轻而坚定，似乎还带着几分激情。不知道他独自坐了多久，他在想什么。这时我想起了奥斯特洛夫斯基，这暴风雨中诞生的雄鹰，当他身罹疾患，双目将要失明，没有了金戈铁马，也失去了爱情，这时他独自来到了契索郊外的海滨公园，默默地坐着，回顾和思索着自己的一生，为自己没有虚度年华而无怨无悔。他思索着，给我们留下了关于生命与心灵的无比壮丽的豪言。
战士有战士的情怀。凡人有凡人的寄托。长堤一如既往曲曲弯弯，隐入茫茫湖山，苍苍古木。大自然披历了千载风雨，才能给人以清心寂虑的慰藉。大自然，它与美丽的生命同在。它为所有人留下理想、追求与憧憬，留下永不消失的梦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