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林

　　上世纪80年代前期凭才情或遇思潮成名的文学新秀中，不少人随后沉寂下来，用各种方式进行着刻苦的再度探索与积累，近年又纷纷以大异于前的成熟艺术姿态重现文坛。湖南的蔡测海80年代初以《远去的伐木声》获全国短篇小说奖扬名，并有《古里———鼓里》、《三世界》等作品问世，2004年初则推出了他的长篇新作《非常良民陈次包》。

　　从当今文坛精神走势的角度看，这部小说最值得关注的，是作者力图顺应民间自身的形态、要素与方式，来思考当代中国的乡土世界和底层生命，展现乡土社会在精英化的思想建构中被遮蔽的真相。作品以凝练精辟、举重若轻的艺术笔力，着力透视了一个所求甚少且随波逐流、似蒙昧似执着而有点小心计的“良民”陈次包的生存状况与卑贱命运，并由陈次包在“捡粪事业”中卑贱然而切实可靠、自得其乐地谋生，揭示出大千世界中乡土生灵的生存途径与生命哲学。小说还围绕陈次包的“良民”形象，采用散点透视、似断似连的结构方式，多侧面地展示了三川半那“巴掌大的”封闭世界中随外界风云命运变幻｀的乡民，和他们在当代中国的人际格局、行为惯性、心理逻辑和文化渊源。由此，作品表现出一种由乡土民间自身资源生发出的思想眼光与价值立场。

　　小说着力描述了乡土民间权势群体与贱民群体的社会格局，以及他们之间的矛盾、斗争和际遇变化。包括牲口贩子、兽医站长、治安部长等在内的权势群体，往往凭借其政治经济权力贱待其他生灵，如对畜生般吞噬着贱民的物质利益与话语权，由此导致了乡土社会诸多的丑陋、恶劣与荒谬。作品通过乡主席到牲口贩子身份转换、兽医站长权力得失、治安部长作用伸缩等情节，鞭辟入里地揭示了乡土权力的建构模式；通过权力就是猪屁股的“红戳戳”和“念文件”等意象，辛辣地嘲讽了乡土的权力运作形态；还尖锐地暴露了由权力邪恶因素催化形成的民间传统和新生的藏垢纳污形态，从而深刻地剖析批判了时代政治文化与乡土特性融合、扭曲、异化而形成的乡村政治局面，作品最后部分描述“捡粪良民”的掌权形态，其实是一种对于乡村社会由异化到自治的民间构想。作者对于乡土政治文化及其利弊的这种种独到思考，充分体现出一种以蕴含文化与哲理意味的民间智性，来考察政治文化、纵览世事沧桑的思想特色。

　　作品还往往选取在现代审美格局中显得下贱、俗气乃至污秽的对象来表达这种思考，显现出民间智性寓庄严沉重于诡秘污浊的叙述策略。采用民间“讲古”、“训喻”式的叙述语调，叙述语言嬉笑怒骂兼而有之，妙言警句随处可见，且时时出现暗含辛辣与幽默的类比，又使文本充满以邪显正的诡谲和情理交融的机趣，将作品的严肃和污浊共同置于一种诡秘荒诞、带有湖湘巫鬼文化色彩的乡土氛围之中，小说因此呈现出亦真亦幻、写实与寓示相结合的审美品格。

　　九十年代以来，“走向民间”已经成为不少成熟作家的共同追求，《非常良民陈次包》的独到之处，在于捕捉到并多侧面地呈现了民间智性独辟蹊径的思想境界与思维方式，从而以别具一格的思想和艺术风貌，拓展了当今作家考察和理解民间的思想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