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

　　殷承宗简介

　　1941年出生于福建厦门鼓浪屿。七岁开始学琴，九岁首次举行独奏音乐会，十二岁就读于上海音乐学院附中。

　　1959年在维也纳“世青节”钢琴比赛中获奖，1960年被选派赴列宁格勒音乐学院深造，1962年获“柴可夫斯基钢琴大赛”亚军。在1980年出版的《新格罗夫音乐和音乐家词典》中，他是第4个位列其中的中国钢琴家。

　　1983年，殷承宗先生首次在美国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出，被《纽约时报》誉为“中国最优秀的钢琴家”。殷承宗不仅是西方音乐的优秀诠释者，也创作了许多著名的钢琴作品。由于他用钢琴演绎京剧和中国古曲，以及对《黄河》钢琴协奏曲的贡献，使他成为了家喻户晓的钢琴家。他的《黄河》钢琴协奏曲唱片获得了金唱片奖。至今，他已为世界各地灌制近二十张唱片，并在中国、前苏联拍过五部音乐电影，以及把中国传统古典乐曲和民间乐曲改编创作成钢琴曲进行演奏，如《春江花月夜》、《百鸟朝凤》等。

　　著名钢琴家殷承宗悄悄地来到中山。

　　19日晚，殷承宗看完演出场地回到下榻酒店就接受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但是刚坐下来谈了几句，他就感到“心跳得慌、很累”，记者于是立即中断了采访。

　　第二天早上是殷承宗安排好专门用来练琴的时间，这在他原本是不容干扰和中断的，但记者却意外地被通知在10：30至10：45获得了专访时间。于是，这一次独家专访就在临时琴房外的走廊上展开了。

　　我要巡演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记者(以下简称“记”)：殷老师，您好。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殷承宗(以下简称“殷”)：没什么事了，年纪大了就需要多休息。(笑)昨晚睡得很沉，今天都起晚了，耽搁了练琴。

　　记：您的琴都弹得这么好了，这段时间的演出又这么频繁，难道不可以少练一点吗？每天要花多少时间练琴？

　　殷：练琴才能保持手指的灵活性。除非没有条件，否则我每天都坚持练琴，演出期间至少有三小时，平时大概有五六小时，如果要学新的东西就更多一点。

　　记：现在在国内登台演出的以年轻人居多。年纪大了，体力必然受到限制，为什么您还能在舞台上如此活跃呢？

　　殷：我感觉自己目前的状态还不错。外国的艺术家还有比我年纪更大的，到八九十岁还登台的也有呢。

　　钢琴表演不是青春专业，也不是赛跑运动，欣赏年纪大的钢琴家表演时要换另一种角度，要从音乐表现而不是纯技巧的角度。艺术家在五六十岁以后，积累了更多的生活和舞台经验，因此无论是演奏水平，还是对音乐的理解都会更深。所以，我特别希望现在在舞台演奏的年轻人，将来也能一直坚持下去。

　　记：您举办巡演的目的是什么呢？

　　殷：巡演是一项事业，只有巡演才是我最大的贡献。巡演非常有意义，每到一个地方演出，我都可以发现有那么多热情的观众，还可以将钢琴的艺术带到当地。国内“文革”一代的钢琴家现在几乎都退出舞台了，而我是坚持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一个。

　　记：是的，他们现在很多都选择了教育，如开培训中心什么的。您有没有这方面的计划呢？

　　殷：我在美国也从事教育啊，但仅限于一对一的教学，我认为培训中心不可能有真正高质量的教学。另外，我在国外也常常要演奏和录音。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开培训中心的打算。

　　记：那您计划巡演到什么时候呢？

　　殷：我希望巡演能一直继续下去，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稳定的家庭是成功的重要因素

　　记：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您也没有放弃钢琴。据说在没有钢琴的日子里，您就靠脑子来练琴？

　　殷：对，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没有琴弹就用脑子背乐谱。

　　记：家里人支持您吗？

　　殷：我妻子本身也是弹钢琴的，她一直都很理解和支持我。其他艺术家的感情经历通常有许多波折，但我的成功，家庭稳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记：你们结婚有多久了？是钢琴结的缘吗？

　　殷：也可以这样说吧，她是我读中央音乐学院时的同学，我们是在1976年结婚的。

　　记：平常会不会一起练琴？

　　殷：偶尔她会为我伴奏。在美国，她时常也会有一些小演出，之前我就帮她做指导；而我每在一套新的节目推出之前都会试演，通常会邀请很多朋友来当排练观众，她肯定是其中的一个。

　　记：女儿也像你们一样弹琴吗？

　　殷：女儿在14岁那年就不想学了，她15岁到了美国，后来就在耶鲁大学学法律。不过，她现在作曲，还很喜欢跳现代舞，并自己编舞。当然，在美国不可能靠这些生活，她的主要工作是电脑设计。

　　记：有没有想过和女儿一起合作？您演奏，她编舞。

　　殷：以后说不定会。由于她自小受我俩的影响，所以她的古典音乐基础很好，她用了很多古典音乐来编现代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和国内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不一样，她从小就到处走，澳洲、南美，她对我说：你12岁就离家去上海求学，我十五六岁了难道还不让我走？

　　记：这一点很像您。

　　殷：是的，女儿和我一样，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会坚持。只有热爱并坚持，才能成功。

　　演奏民族曲目是为了拯救钢琴

　　记：很多人总是将您和《黄河》、《红灯记》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它们能代表您吗？

　　殷：只能代表我的一部分，但我和其他钢琴家的区别就是这部分，我能演绎民族化的曲子。《黄河》和《红灯记》应该说是一次钢琴民族化的成功尝试。

　　记：当年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尝试呢？

　　殷：为了拯救钢琴，给钢琴找出路。那时钢琴都消失有一年多了吧，我当时的想法十分单纯，就是想通过用钢琴演奏中国古曲和为京剧伴唱的办法，让中国老百姓接受和了解钢琴，没想到这些民族作品反而被保留下来了。

　　记：还记得第一次演奏的情形吗？

　　殷：我记得是1967年的5月份，那天天气十分晴朗，我还特意穿了一件军装。我把钢琴搬到天安门广场上，弹大家熟悉的中国作品。第一天来的人并不多，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足足有几千人围观。不久我又把钢琴搬到了马路和街道边，弹了将近一个礼拜。

　　记：《黄河》和《红灯记》代表了您的青年时期。

　　殷：可以这样说吧。我当时在钢琴演奏上分三步走：一是为京剧伴唱，有了《红灯记》；二是要在舞台上立足，产生了《黄河》协奏曲；三是要完全用钢琴演奏中国古曲，如《梅花三弄》、《十面埋伏》等，以此凸显钢琴的魅力。

　　记：现在的您呢？

　　殷：在美国二十多年，除了演出，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搞研究，主要是整理以前的一些东西，把中国音乐介绍给西方。巡演没有新的曲目别人不会看，要不断学习很多东西，这也是我现在还不断练琴的一个原因。

　　近几年，我又回到国内举行巡演，还专门研究印象派、德国和俄国等不同的音乐，所弹的曲目越来越广，舞台感觉也越来越好。虽然没有创作了，但最近出的新碟《花月夜》集中了我曾演奏过的中国作品，应该是我这30年来积累的一个完美总结。

　　记：看来“文革”那一段时间对您的影响是最深的了。

　　殷：也不完全是，其实每个时期对我都有特别的影响。求学时期，我12岁只身到上海求学，我站在载货的卡车上，还要躲飞机和炮弹，花了5天时间才到达目的地；青年时期，由于“文革”的关系，我的工作主要就是写了几千几万个音符；中年以后，我到了美国纽约，又有很多东西可以学习，每次演奏都有新的发现。

　　记：听说新版《黄河》将在8月上市，里面是不是也有新的发现？

　　殷：这张《黄河》已经是第五版了，在俄国圣彼得堡爱乐音乐大厅录制，专门为明年庆祝自己登台55周年以及《黄河》创作35周年而准备的。第一版《黄河》没有立体声，突出的是“文革”时期的激情，第二版则录制得相对平稳。经过历史的考验后录制的新版，不光有激情，还更显稳重、深刻，充分表现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应该说是最好的一张《黄河》。

　　只有真正喜欢才能弹好钢琴

　　记：大家似乎特别留意您的手，说您的手特别短。

　　殷：其实，我的手不算特别短，普尼列夫的手比我还小。我的手长得非常匀称，几乎几个手指一样长，像一刀切一样，而且我的无名指特别长，我的手比较宽，有力量。另外，我的手伸张力还挺好的，我以前弹不到十度，到40岁以后我十度能弹下去了，靠的就是练习，并不是有媒体说的动了手术。我现在每天都做伸张手的活动练习，比如撑筷子。

　　记：手对弹钢琴是最重要的吗？

　　殷：重要，也不重要。(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才是最重要的，还有兴趣。可是现在国内的钢琴教育还没有意识到，外国孩子的学习开始先做音乐游戏，以培养兴趣为主，而不是一来就进行基本练习。这样，弹钢琴时才不会反感，只有真正喜欢才能弹好钢琴。

　　记：您觉得自己成功的关键在哪里？

　　殷：勤奋加机遇还不够，因为我所走过的是一条艰苦的路程，走到今天靠的是酷爱与坚持。

　　年轻人成为比赛专业户就麻烦了

　　记：来中山之前，您在北京担任了第三届中国国际钢琴比赛的评委，您对年轻的选手有什么忠告呢？

　　殷：关键要端正比赛的心态，千万不要嫉妒，要明白艺术本身是不可比的。我们那一代和现在很不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国际钢琴比赛只有几个，因此只要得了奖在世界上都有很大的作用，我能在美国立足靠的就是得了奖这个基础。但是目前，全世界的钢琴比赛加起来起码有四五个，得奖与否并不那么重要，现在的比赛只能看作一次机会。真正的路还很长，能否成名成家还要看以后的努力，最主要是要不断地学习。

　　我这次在北京特别向选手们谈了自己当年的参赛经验：失败乃成功之母。16岁的时候，我参加了在罗马尼亚举行的一个钢琴比赛，当时并没有上台，但收获就特别大，因为我在下面仔细听了所有选手的演奏，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差距。回去以后，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勤奋练习，结果在17岁的时候参赛就一举获得了冠军，而且还是所有评委都给了我满分。国际比赛应看作是一个与各国选手互相交流、学习和促进的良好平台，否则一味想着参赛得奖，成为比赛专业户那就麻烦了。

　　记：目前广东正在建设文化大省。我想请问，作为钢琴家，您在音乐方面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殷：据我所知国内很多地方都在建。文化的建设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经济可以有暴发户，但是文化没有暴发户。现在，很多城市都很重视文化基础设施的建设，以及表面的大型活动，什么大剧院啊，比赛啊，搞得轰轰烈烈的。真正建设成为文化大省，需要的是培养人的素质和提高艺术家的水平。

　　广东有两个乐队，可以通过多搞经常性的演出，将高雅音乐普及起来。广东有一定的基础，关键是要脚踏实地的工作才能持久，才能得到社会的广泛参与和支持。

　　记者印象

　　和殷承宗夫妇在一起

　　5月19日20：00，中山。

　　夜色掩映下的孙中山纪念堂显得格外宁静。著名钢琴大师殷承宗轻快地走来，他要亲自布置两天后在这里举行的个人钢琴独奏音乐会会场。

　　而在此前的一周甚至更长时间，殷承宗几乎没有停歇过：

　　5月6日至16日，在北京担任第三届中国国际钢琴比赛评委；17号“飞”往合肥，第二晚举行个人钢琴独奏音乐会；19号“飞”到广州，商谈新版《黄河》的发行事宜，晚上19：00到达中山。

　　由主办单位特别安排，本报记者在晚餐时见到了殷承宗先生，及其夫人——一位中等身材、气质娴雅的中年女士。殷太太告诉我，以前极少陪丈夫回国内演出，这次是第二次，顺道来看看新版《黄河》出版的进展情况。提起这张新专辑，她兴奋地说：“这是《黄河》迄今录得最好的一张。专辑里面选用的照片，都是我用数码相机在他录音和排练时拍的呢。”

　　殷承宗非常关心这几天的行程安排，他要求主办单位第二天要确保自己有半天时间练琴，演出当天则停止一切应酬活动，“我必须保持最佳的状态，保证演出的质量。”一吃完饭，他就提出先看演出场地再去下榻的酒店。

　　踏进孙中山纪念堂，殷承宗径直走上舞台，一时用脚跺跺这里，一时用手拍拍那边，接着又坐到了观众席环顾四周。一番观察后，殷承宗要求把帷幕和地毯都收起来，并以最普通的光木板作为背景，他说：“尽量减少那些吸音的奢华布置，才能将原声音乐会的最佳演出效果发挥出来。”同时，他还反复叮嘱工作人员，这次专门带来的史坦威大三角钢琴，要放在有空调的地方避免潮湿；演出当晚用的鲜花必须在冷气开启后才能摆上舞台，否则花泥的湿气也会影响演出的效果。

　　殷太太站在舞台旁边，远远地看着丈夫忙上忙下，间或向我们解释他这样做的目的。最后，她好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问道：“演出当天有没有牛肉？”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回答：“没问题啊。”殷太太见大家不太明白，笑着继续说：“他演出当天一定要吃牛肉，吃了牛肉弹琴有劲。随便再配一点煮得很烂的土豆和一碗很软的米饭就行。他对吃要求很简单，喜欢清淡。”

　　采访结束，时间已是上午11：15，期间，殷承宗看了四次表。当记者带着厚厚的采访记录本满足地离开的时候，殷承宗已一头扎进了琴房。

　　《舒伯特降B大调奏鸣曲》优美的旋律从走廊传出来，记者仿佛看到了他那如痴如醉的神情。

　　本版撰文　见习记者／陈雪芬　记者／张海燕

　　图：

　　即使是在巡演期间，殷承宗还要保证每天三小时以上的练琴时间。　陈雪芬　张海燕　摄

　　殷承宗说弹钢琴脑比手更重要。本报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