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璞是普通人眼中的弱智和“疯子”，却是大师眼中的绘画天才

　　弱智画家：我想画尽古典音乐

　　不久前被评为“广州市十大杰出残疾员工”的陈元璞是不少人眼中的“奇人”。他在童年就被确诊为智残四级，他在20岁时得了精神分裂症，27岁的他至今仍很难记住一个电话号码。他是很多人眼中的弱智和“疯子”，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天才的画家，他用简单的画笔描绘出音乐大师抽象的声音世界，奇思妙想让很多大师惊叹不已。他21岁出版了画册；他说自己“心智不全”，但他的老师和不少美术家都说他“心如璞玉”。

　　5月19日晚上8点，广州市少年宫美术学校教室内。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家长的看护下用五彩水笔涂画着各种图案。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孩走到一个男青年面前，气鼓鼓地说：“哥，他打我。”被唤作“哥”的男青年抬头温和地笑了笑。他说：“夏天他们(这些孩子)最容易亢奋，所以要对他们更宽容一点。我也一样，一直在吃药。”

　　他叫陈元璞，很细的脖子上架着一个很大的脑袋，很宽的脑门下一副很大的镜框；静默时表情木然，说起话来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稚气和灵动。他是一个画家，也是市少年宫的一名老师，他的不少学生和他一样，也是智力残疾者。

　　【“木头”儿童】

　　父母说，在阿璞眼中，1＋1＝2永远是：一只铅笔＋一只铅笔＝一只鸭子。

　　在荔湾区一幢狭窄的居民楼里，记者第一次见到陈元璞和他的父母。把记者让进客厅后，阿璞就不再理会，只是自己坐在桌前低头绘画。父亲有些尴尬地叫他倒水，他倒完水后又马上坐回去了，把铅笔抵着下巴，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外，偶尔迅速低头在纸上涂抹几笔。

　　他面前是一张普通的A4白纸，纸上涂抹着黑白的线条和色块，还有一片混沌中的人形，下面写着“瓦格纳——漂泊的荷兰人之第一幕·达兰德对森塔思念及风暴的担心”。过了许久，阿璞转过身说，他一向都是边听音乐边画画，今天突然停电，感觉就差了很多。

　　阿璞的母亲说，孩子刚生下来就让她有些不安，因为他不会吮吸，不睁眼睛，“脑袋也有点像现在的‘大头婴’”。爷爷拿着放大镜一页一页地翻看字典，终于选中一个名字：元璞，一初为元，朴拙如玉。家人叫他阿璞。

　　母亲说，阿璞一岁还坐不稳，两岁才能在地板上坐着走。上大班后，就有老师委婉地告诉她，阿璞上课时完全没有一点交流的意识和反应，只是吃指甲、发呆。

　　但是，阿璞却对画画和动物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这让我们觉得他还不完全是一块木头”，阿璞在家饲养很多小动物，还喜欢在墙壁地板上涂涂抹抹。

　　7岁时，阿璞凭着一首《青蛙歌》和主动为老师画的一幅画，被招进小学。入校以后他的学习成绩却一直很差。阿璞的父亲举例说，在阿璞眼中，1＋1＝2永远是：一只铅笔＋一只铅笔＝一只鸭子。回家后，父母问作业是什么，他总是木然地摇头说“不知道”。母亲只好跑到他同学家去一一询问，然后再强迫他做作业。一遍一遍地逐题解释，但阿璞的脑袋“就像一块木板”，母亲说，“我气得无法坚持时，就换他爸上；他爸气得要一巴掌打过去时，再换我……天天如此啊！”

　　阿璞的父亲说，那时别人说的两句话让他记一辈子：“别人养孩子，你养的是什么啊？”“这样的孩子扔了算了”。巨大的压力让母亲甚至得了抑郁症。

　　阿璞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在学校里总是同学取笑的对象。而在做早操时，他有时也会被藏起来，因为他不协调的动作会给参观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初遇名师】

　　关小蕾说，老师要求将一只蟹一模一样画四遍，他总要画四只不同的蟹。

　　但是，阿璞在绘画方面的兴趣却表现得越来越浓。父母想将他送进广州市少年宫美术班。但是，考了3次，都没被录取。父亲说，最后阿璞是走后门进去的。

　　这个后门走得非常关键。广州市少年宫的关小蕾老师第一个发现了阿璞的绘画天才。关老师说，她注意到这个孩子的画特别怪异，像梦境一般。阿璞的画真正得到承认是在1987年，他画了一幅自己的肖像，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并因此获得了广东省儿童美术比赛优秀蓓蕾奖。

　　关老师说，每节课总会有既定目标，但是阿璞往往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画，他不喜欢固定的模式和传统的技巧。“老师要求将一只蟹一模一样画4遍，他总要画4只不同的蟹”。少年宫对阿璞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使他的画作完全按照自己的风格发展。

　　但是，阿璞绘画以外的课程仍然一塌糊涂。升初中时，学校建议父母带他到医院做智力检测。精神病院的检测结果是：轻度精神发育迟缓、智力残疾四级。

　　【无音之乐】

　　廖冰兄说，这样的画没见过，可能全世界都没有。

　　初中时，阿璞在少年宫的老师简颖斌特别热爱音乐，常常在课堂上给学生放音乐。简老师说，阿璞那时就对音乐很专注。阿璞还在广播中找到了另外一个知音，从1991年开始，收听赵毅敏每晚8点在广东电台音乐之声主持的《古典纵横》成了阿璞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

　　初三下学期，阿璞在和简老师聊天时提到想把音乐画出来。一个月后，阿璞向简老师提交了自己的第一幅音乐绘画作品。“我还记得画的是《西班牙狂欢节》，我感到很突然，也很震动，因为他画得确实很好”，简老师回忆说，“音乐是时间，绘画是空间，用空间来表现时间难度是非常大的”。

　　一发而不可收，高中三年里，阿璞完成了200多幅世界名曲的绘画创作。

　　但是，他的学习依然糟得要命，别人考试时他酣然大睡。有老师在学校议论，同样在学校工作的母亲听到便大声说：“那是我的儿子，你们可别打扰他的好梦！”“长年累月，我都阿Q了”，母亲在接受采访时说，“其实内心特别难受，但要学会幽自己一默”。

　　1997年，阿璞高中肄业，没有资格参加高考，只好上了番禺一家民办美术学校。但是不久，父亲就接到校方的通知：阿璞出事了。阿璞的父亲说，他在学校见到的阿璞“目光呆滞、胡言乱语，竟然说我不是他的父亲，我才知道，阿璞疯了！我真是想不通啊，本来就弱智，为何又来了精神病？”母亲只有喃喃自语：“这是上帝的安排，是上帝要给我们这样一个孩子！”

　　阿璞告诉记者，他患病是由于外界的刺激。因为在1997年，里赫特、索尔第、切里比达克3位音乐大师相继去世。“我觉得这是巨大的损失，很悲痛，也很有一种使命感，就更加拼命地日夜画画。情绪持续亢奋，经常出现幻听，就走不出来了。”

　　同时，有出版社也听说了阿璞，在看过他的画后决定为其出版画册。关老师整理归纳后，请广东画界大师林墉、刘仁毅等做点评。这些前辈大师对阿璞的作品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阿璞有灵耳，妙笔传大声”，林墉这样点评阿璞的画作。1998年6月1日，结集为《无音之乐》的画册出版，著名画家廖冰兄亲自题写书名。该书在画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近90高龄的廖冰兄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阿璞的画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连声称这样的画“没见过，可能全世界都没有”。

　　【千米人生】

　　阿璞说，他这一生可能就是活在从家到少年宫这不足一千米的范围内了，有音乐、有绘画、有父母师长，他就很幸福了。

　　也是在同一年，基于阿璞的启发，广州市少年宫决定义务开办一个特殊儿童绘画实验班，专门招收患有脑瘫、自闭或唐氏综合症的孩子。并邀请还在重病中的阿璞帮忙，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再次唤醒他的艺术生命。如今，逐渐恢复的阿璞又开始了艺术创作，而且成为了广州市少年宫一名正式教师。

　　阿璞坦承他不是一个好老师，没法独立上课，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孩子们。往往是他把蚯蚓、鸭子、乌龟等小动物画在黑板上后，再由关老师们向孩子一一讲解。但是，他仍然被众多家长当作努力的榜样和暗夜里的路灯，孩子们都叫他“哥哥”。

　　阿璞曾和一个女孩交往过，她是鲁迅艺术学院的大学生，1999年，在电视上看到阿璞的事迹后非常动心。两人就开始了书信往来。但是，经过3年多的交往，两人的这段姻缘没能持续下去。阿璞和他的父母告诉记者，两人分手的原因有很多方面，有女孩家人的反对，也有两人性格的不合。但是，阿璞说，两人还是朋友。至于爱情，他的态度很淡定，孩子是确定不会要的，“因为艺术就是我的孩子”。

　　阿璞现在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规律，上午去少年宫上班，中午下班路过菜市场买菜回家，下午在家休息，晚上边听音乐边画画，偶尔还会写点科幻小说，但小说中没有主人公，内容全是22世纪星球之间的军事行为。阿璞说，他这一生可能就是活在从家到少年宫这不足一千米的范围内了，有音乐、有绘画、有父母师长，他就很幸福了。

　　对话

　　“疯子也有疯子的好处”

　　记者：你一开始听古典音乐，能听懂吗？是怎么想到把音乐转化成画的？

　　阿璞：一开始就觉得很好听，但并不能听得很懂，反复地听，就会理解了。然后就特别想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但是自己又不会写，便想到画出来。

　　记者：你一般是怎么创作的？

　　阿璞：一般是先听音乐，自己去用心体会，然后也会去翻看音乐家的生平或其它的乐评，结合自己的感受，再画出来。

　　记者：说句实话，你的很多画我并不能很明白地看到和音乐的联系，你能不能具体讲解一下？

　　阿璞：我也说不好的。比如这幅谭盾的《天地人交响曲之序歌天地人和》，我上面画的是朱雀，代表天，下面画的是灵龟，代表地，中间的祭师和神树，则表示人。由于表现的是《易经》内容，我就选择了青铜器的质感。

　　记者：你今后还想做什么？

　　阿璞：短期来说，希望能像我老师一样去朝圣。

　　记者：朝圣？

　　阿璞：就是去欧洲，因为那里是西洋古典音乐的发源地，我特别想去看看。长期的理想就是，将所有的古典音乐，从公元六世纪的开始，全部画出来。

　　记者：你刚刚获了一个大奖，但是，这个奖项叫“杰出残疾员工奖”，你介意别人称你“残疾”吗？

　　阿璞：不介意，因为我残疾是事实，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好像只能用一边脑子思考。从小学开始，就有人叫我傻子、疯子，疯子就疯子吧，疯子也有疯子的好处，能省去很多麻烦呢。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王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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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

　　柴科夫斯基：《悲怆交响曲》

　　赵毅敏点评：从作品画面的律动，仿佛就听到引子深沉低缓的大管独奏。

　　理查·斯特劳斯：《日出》

　　简颖斌点评：精细的笔触堆砌，编织出一幅凝重而又均衡、上升而又运动的画面。

　　约翰·斯特劳斯：《时钟波尔卡》

　　刘仁毅点评：灵犀一点，音画相通。斯特劳斯先生，九泉含笑了吧？

　　在音乐缭绕中，阿璞进入了自己的绘画世界。本报记者许冰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