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识有时候神奇得可以。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自己的脑子像一个可擦洗的硬盘：每次回国，只要飞机一落地，美国的一切就会腾的一下从我脑中删除。而一回到洛杉矶，国内的一切便在脑中作九霄云外状。具体到开车尤其如此。要说我也是个在国外有近二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了。可一回到国内，我就把自己会开车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不管是坐车走路绝不手痒。现在即便是要回想一下自己的驾驶经历，也好似在讲述别人的红尘往事。
我和先生拥有的第一部车，是一辆四门的丰田花冠Corona。那时候刚到美国，还处在两眼一抹黑阶段。朋友看了报上的广告后，从一个老先生处帮我们把这辆已年满九岁、但走路不多的银灰色小车以1000美元买下，我们亲切地称它为小灰。那时候，国内还处在争当“万元户”的年代，买车，还是上九天揽月似的不敢想之事。我和先生都明白小灰给我们的，可不是富足的感觉。在这儿，有车，标志的是我们打工留学路的开始。
小灰每天载着先生穿行在学校与打工处之间。到了暑假，先生要带着我北上和他妹妹会合，然后再一路向北到加拿大魁北克。我赶紧找了张地图，从达拉斯到底特律，再到魁北克，这路途南北纵穿整个北美洲。虽说不是爬雪山过草地，可也要翻山越岭不畏艰难。咱们小灰行吗？我看着那四个秀气的轮胎嘀咕。可别小看咱小灰，它皮实着呢。先生不假思索的自信让我的怀疑缴了枪。
这是我们到美国后的第一次驾车长途旅行。我和先生将粮草备足，豪情满怀地上路了。我还带了本“外国民歌两百首”，准备在各种旷无人烟的荒地，喊不出郭兰英也得叫出半个王昆。当然，我丝毫没想到将要饱受折磨的先生的耳朵。七月的得州酷暑难耐，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跑着的都是大太阳。我们庆幸小灰是个空调车得以让我们跑上了京剧的调调：任凭那骄阳似火，我心清凉我身爽。
嗓门还没完全拉开，我突然发现我的脚底下出现了“水帘洞”：难道我们的小灰还兼带降温洗脚功能？我赶紧将此新发现兴奋地通报给先生，只见他大叫不好，赶紧找了个出口把车停下。在肆无忌惮的烈日下，我们在柏油路边烫脚。原来，小灰的制冷设施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根本修不好。先生神情坚定地继续上路，决定用速度冲出南方的火盆，直扑安大略湖的凉爽。于是，我们的空调车变成了高温箱。我们将所有的窗户摇下，任热风烘烤我的汗发。外国民歌也被我唱出了义勇军进行曲的悲壮。先生更是创下了三十多个小时除了吃饭加油开车不停的奇迹。
当我们和先生的妹妹胜利会师底特律时，我的心抽紧了：先生的腿上长了一层痱子，那是坐在人造革椅垫上捂的。小灰除了在制冷上闹了点儿情绪外，其余部分均经受住了考验。在今后的几年里，小灰跟着我们南征北战，好似我们最亲密的家人。它更和先生一道经历了马路上的生死考验。
先生虽然人长得高高大大，但心很细。对开车，他属于那种机警果断型人。一天打工回来的路上，先生跟在一辆带着拖斗的大车后面。此时正值上下班的高峰，车与车之间的距离很近，小灰在大拖斗的阴影下爬行。突然，只见拖斗与大车脱了钩，直直向着小灰砸下。先生面对着这从天而降的灭顶之灾赶紧打轮儿。眨眼之间，一声轰响，小灰几乎被弹了起来，只见它的右前侧被整个砸断了。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后怕，若不是他躲得及时，那大拖斗还不成了一个无名受难人的墓碑了。
当我看到面目全非的小灰和毫发无损的先生时，心中真是悲喜交加：心疼小灰，更心疼胜利逃亡了的先生。对方保险公司赔了1000多美元，先生用了其中的一多半将小灰美容整形一番，让它鼻子还是鼻子眼还是眼。又过了一年，先生实在难以再忍受三伏天蒸桑拿的意志锻炼，坚决要求舒适的“腐败”。我们以500美元将小灰恋恋不舍地过继给了一个同学。在没有小灰的第一日，我心里空落落地几乎掉下泪。小灰，你在别人家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