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

　　芦芽刚冒出尖尖头角的春天，我家在小河边竖起了两上两下别墅式的新楼。接着是请木匠装修、做家具。如今造新房如雨后春笋，木匠一时还难请呢。于是村后大伯竭力向父亲推荐：“在我们村里做的那个木匠，不晓得大名叫啥，大家叫他‘四川木匠’，木工手艺不错，出手快，工钱低，家具式样新潮，肯钻研，常去城里家具店看样，你可以去看看他做的木工活计。不过要腾出间房子让他们住一阵的。”

　　父亲本不喜欢外地木匠的，到后村看了那个四川人做的家具，手艺的确不错，父亲才答应让“四川木匠”来做，并且约好了日期。

　　那个四川木匠如期登门了。他一头挑着铺盖卷，一头挑着木工家什，后面跟着妻子儿子。他年纪五十上下，板刷头，中山装，黑裤子，发白的解放鞋。眼睛细细的，看人时也像瞄木线那样眯着，嘴唇厚厚的，看上去挺老实。女的穿着很朴素，一看便知是个勤快的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十三四岁，已经不读书了，给他爸爸当下手，拉拉墨线，拖拖木头。

　　木匠女人一来就得到村长的表扬，她做事利索、畅快，每天一早就带着儿子把村道清扫一遍，傍晚又领着儿子把村子里随风乱飞的“白色污染”塑料袋收集拢来，挖个大坑深埋起来。

　　起初几个星期，太太平平没啥事。那是个星期天，隔壁的小婶婶中午急匆匆跑到我母亲面前悄悄说，她放在堂屋外衣口袋里的二百元钱不见了。那天早上小叔刚出差去，除了那个四川女人去她家借过一把扫帚之外，没第二个人去过她家。四川女人去小婶家借扫帚，母亲是知道的，她借了扫帚把我家里里外外扫了一遍，我也看见的。

　　于是消息不胫而走，顿时传遍小村。村上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瞧着四川女人，指指点点。

　　在村上人的“舆论攻势”下，四川木匠拿出二百元钱给了小婶婶。这天晚上，我看到他们屋里的灯亮了半夜，还听到那女人低低的抽泣声。

　　从这以后，我发现“四川木匠”说话更少了，干活更卖力了，好像要把这二百块钱从木头里刨出来似的。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下午还没到吃点心时光，四川木匠的活已全部干完了。父亲准备晚上招待他们吃顿“完工酒”，四川木匠硬是摇头不肯，父亲只得把全部工钱都算给了他。他仍然没有说一句话，给他的工钱连数也没数就塞进了口袋；然后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挑上铺盖卷和木工家什，默默地带着妻儿走了。

　　傍晚，小叔出差回来，小婶才知道那二百块钱是小叔出差带走的，忘了跟她说。

　　小婶急忙上楼拿了一叠钞票，一溜小跑来到我家，要酬谢木匠一家。可扑了个空，父亲告诉她：“‘四川木匠’下午三点钟就走了。”只有一套簇新的家具靠墙摆着：长台、八仙桌、太师椅做工精巧细腻；朝南一排木质窗棂，图案精致，古朴大方。嗅一嗅，满屋子飘溢的是幽幽的木香……

　　《人民日报》 (2004年05月29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