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格宁

　　天生的，也有艰苦训练的成分在里面，靠文字，我可以辨别同类，口头也好，书面也好，透着粗俗劲的，你不可能听到珠玉在喉。

　　去年在长沙，见了逾二十年未见的老同学，原来的班长提议为大家建个网站，取个什么名呢？他立马说“褪色的回忆”，这是频繁出现在地摊压膜照相册封皮的句子，不用他再解读，我已暗笑起来。看来文字修养还可怜巴巴地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对于他，一个在美国完成博士学位，留在当地工作的IT狂人，等着拿绿卡移民归化，不幸电脑痴碰上情痴，对他来说是褪色回忆的东西，对我是历久弥新，是珍贵的源头。

　　有位女同学，生意人，皱起眉头，好像哪里不舒服地说不如叫“花只开一次”，她说得难受，我听得也难受，因为这句话包含着我最不喜欢的粗俗的性含义，虽然作为同龄人，我能理解那份年纪带来的衰竭感，但我坚信生活之花从没有在我处消失。说真的，要我讲，我也没有好意见，“失乐园”“复乐园”，弥尔顿是枯燥，连我都感到，还是沉默为佳。

　　正如阿赫玛托娃所说：“一个词一句话要做到千百万年前就站在那里，但读者在生活中还是第一次听到它；三十年前的惊世之语在三十年后会变成老生常谈。”公众每十年就把些许词语玩残，王朔带动的“痞”及其衍生词“板爷”“混混”……新生代把持的“酷”也将告终结，还有遍体鳞伤的“素质、成熟、品味、格调”……

　　从聚会回家的路上，我倒是蹦出个词来，是为自己将发的诗集——《少艾》。活泼的，轻灵的，艾草的气息，少艾（少爱）——我在深圳工作期间，和女性同事合租同住，她有个男朋友在老家，叫翔少，有天她对我讲翔少打电话说昨晚家乡下场冷雨，他半夜冻醒起床找被子盖，她摇晃着我说：“你知不知道，知道不知道，我觉得他好可爱。”我当然知道，她想做她翔少的一床被——而我呢，我曾经恨不能是静物，是日化厂通制药厂的几级阶梯，是仓库里堆的制青霉素的玉米，是车间里的咖啡因，是他们家的邮票、黑胶唱片，是浏阳河夏初的暖水和落阳，最想的，是夜里不要跑通勤的尿壶——少艾，少艾，我多念几遍，就像阿里巴巴的口诀，1979年完美呈现，有点远，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