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燕郊

　　作为最群众性的文学体裁，小说似乎天然地可以让电影尽情利用，电影史上，改编自文学名著的影片可以开出一份最显赫的名单，文学对电影成长的支援显而易见，虽然成功之作寥寥。而少数成功之作里最令人难忘的《安娜·卡列尼娜》（旧译《春残梦断》）和《茶花女》，都是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女星嘉宝主演的，都由于主演的是嘉宝而获得成功。

　　不用说，一部电影的成功需要众多因素的合理配合，而起决定作用的是主演。《安娜·卡列尼娜》的改编大胆地节略了列文——吉提这一条副线，增加了儿子的戏，应该说是恰当的，然而仍然有缺点，对嘉宝影响较大的是导演克拉伦斯·布朗，他多处显得有些跟不上嘉宝，有些地方显得那样迟钝而不够灵活。最大的难题是缺乏功力悉敌的配角。演渥伦斯基的弗烈特·马区，这位红极一时的好莱坞影帝笨拙得出人意外。听说他愿意演古装戏而不愿意演这个角色，因此毫无激情，但这只是原因却不是理由。拉茨·拉斯伯恩以演福尔摩斯闻名，有影评家说他在《安》片中演的卡列宁只少一只观众熟识的蚝子，活脱还是个福尔摩斯。增加了儿子的戏，演儿子的童星同样很不称职，嘉宝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取得成功，同时也使影片取得成功的。

　　整部《安》片是在爱情的灾难性感情洪水中进行的。嘉宝演出了不能不在有时表面平静但深不可测、时刻都可能发作海啸的感情大海里的挣扎，不牢靠的幸福和固执的命运的无情嘲弄，“我看见痛苦，我要哭了。”“为什么？”“因为我太幸福了”。观众将永远记得这一段简短的对话，我们也不能不想起哀绿绮思致阿伯拉情书里的名句：“我嫉妒那些不在恋爱中的，他们生活得那样宁静、安详。”那种幸福的痛苦是自始至终闪耀在嘉宝无与伦比的美丽大眼睛里的，是来自生命最深处的火花的最好诠释。

　　嘉宝不是全靠她的美取得成功的，她的高贵的美不可能是那样“自然本钱”。她的成功更多的在于她那精湛的演技，她的安娜神奇地把情夫和丈夫的戏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她把浑身上下熊熊燃烧的激情之火奇妙地引到弗烈特·马区和拉茨·拉斯伯恩身上，终于使我们痛切地感到（就像安娜那样地）冷漠的丈夫是多么的难以忍受，而作为生命中唯一的一线曙光的情夫是生死攸关地重要。从嘉宝身上发出的美的能量使人不能不厌恶憎恨卡列宁，而且完全理解安娜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去爱渥伦斯基。严格地说，在《安》片里嘉宝是在演独脚戏，她把卡列宁和渥伦斯基的戏都给演了，都演活了。伟大的演员是能够演这类独脚戏的。卓别林有一部短片，演的是星期天一家人出去度假，一路上被各种各样的麻烦搞得疲惫不堪。在游船甲板上，卓别林被一只总是无法使用的摺椅作弄得狼狈不堪，卓别林让无生命的摺椅成为一个和他配戏的演员，用的仅仅是层出不穷的灵巧动作。而“安”片里的嘉宝用的却往往只是她那冰冷无比又火热无比目光的瞬间一瞥，那是只有美的威力才能产生的效应。

　　嘉宝的美足以证实世间真的有完美存在，一代一代又一代，人类将永远记得她那深不可测的美，只有她的完美的脸、完美的躯体才能回答什么是美，和为什么“美丽”，“艳丽”不是美。正因为这样，嘉宝胜任愉快地塑造了来自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另外一个安娜·卡列尼娜，很难再有比嘉宝更深刻的对安娜·卡列尼娜的诠释了，幸福就是痛苦，痛苦永远伴随着幸福，世世代代，人们在记起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时，必将同时记起嘉宝的安娜·卡列尼娜。嘉宝让电影和文学融合了，一种至高无上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