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解说

　　如同越来越庞杂的科技和社会生活，当代越来越庞大的城市，对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来说，都成为一种不可把握的异己的力量。

　　过往的城里的孩子和大人，你们对自己生活的城市还有好奇心吗？

　　在北京西南周口店龙骨山的洞穴中，“北京人”可能度过了20多万年漫长的光阴，这批北京最早的居民，如果偶然涉过周口河的河滩，穿越时空，闯入我们的北京城，从他们迷惑的双眼中，我们将突然发现，我们平庸的生活原来具有神奇的本质。

　　街灯，道路，汽车，移动电话，下水管道……这一切原来都未曾有过。它们不会像《模拟城市》电脑游戏中那样凭空来到我们的身边。到现在，我的农村老家还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人们仍然在同一条水沟里洗蔬菜、衣服和尿桶，很多楼房却已经用打工的钱盖起来了。

　　A．奇怪的草坪

　　从北京城二环路的东直门桥沿辅路往北走大概三四百米，右手边有条路通向一片普通的住宅区，灰扑扑火柴盒般的住宅楼之间却有一方足球场大小的“奇怪”的草坪。

　　奇怪之一是，从草坪看来不事修剪的荒草中不时会伸出一根带阀门的水管子，还散落着一些像通气孔的“小烟囱”及齐腰高的大阀门，显然草坪下面有“机关”，是什么呢？奇怪之二，草坪的北边立着一座与周围建筑截然不同的“亭子”，“亭子”的形状相当于两个圆柱体相摞，上面再加一个绿色的由半球和圆锥体组成的顶，风格是中西合璧的，主体用糯米灌浆、磨砖对缝的中国传统方法建筑，红漆的门窗紧闭，底层一圈巴洛克风格的白色立柱环绕，这座“不伦不类”的亭子从何而来？

　　这片不起眼的住宅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清水苑。近100年前，北京最早的自来水厂坐落在此，那片奇怪的草坪下面是当年京师自来水公司的清水池；亭子原来叫“模范水亭”，建成于1910年，北京人最早饮用的自来水是在这个亭子里进行沉淀消毒的。如今，北京自来水博物馆就设在草坪的南面，在当年东直门水厂蒸汽机房和水塔的位置上。

　　B．皇家上下水系统

　　世界上的城市最早都起源于水边，并且随着水资源的变迁而变迁。北京城的历史就是一个典型的证明。但我们在此就不从蓟和燕开始细说了。

　　单说光绪33年（1907年）8月，正是慈禧太后下诏预备立宪的第二年，京城天干物燥，皇宫内外火警不断，一日太后在召见当时的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袁世凯时，问：“防火有何善政？”袁答道：“以自来水对。”

　　天津从1898年开始就有了自来水厂，是由当时天津最大的英商仁记洋行组织集资兴建的，从天津小站起家的袁世凯当然对此不陌生。

　　1908年4月，慈禧准了农工商部请建京师自来水的奏折，谕允成立官督商办的京师自来水股份有限公司，任命周学熙为公司总理。周学熙是一个弃科举入商的举人，生于显宦之家，在创办京师自来水公司之前办过中国最早的一批水泥厂和煤矿，还举办工艺学堂，刻意培养中国自己的技术人才，深得袁世凯的信任和赏识，后来两度做过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与清末民初另一位著名实业家张謇并称为“南张北周”。

　　从北京自来水的缘起看，主要与京城消防的需要有关，而与老百姓的饮水无关。你可以想像，当年皇宫里居住的决策层成员并没有觉得饮水有什么不便，远从金代统治者开始，北京城的皇家人员饮用的就主要是源于京西北玉泉山的甘泉，输送办法是专人以马车运送。每天拂晓时分，从玉泉山下来的运水车队就叩开西直门吱吱扭扭地进城了；这时，故宫的高墙内同时有一支快速反应奴才部队在魅影般地穿梭，他们的任务是迅速将太后皇帝妃子们的屎尿传递输送到皇上他们看不到闻不见的地方———最后具体扔到了哪里，我还没有搞清楚，不知道当年京郊是否有一块专施龙屎凤尿的御菜地。

　　这就是中国皇家的上下水系统了。

　　紫禁城内也有几口井，有的主要用于浇花，比如御花园的井，有的可能主要用于处置不听话的人，宁寿宫后面有一口井，1900年慈禧从皇城出走避八国联军之乱时，把光绪心爱的珍妃推进了这口井里，一年之后才捞上来。

　　至于皇城内的消防，你注意过故宫广场上一些大缸吗？据说旧时以此贮水，用于救火。

　　C．一个铜板4挑水

　　不管缘起如何，周学熙的京师自来水股份有限公司一上来采用了“标准”的股份公司制度，其融资创建、运行、营销过程，看起来民营和商业的味道比现在有些公司还纯正。

　　京师自来水公司创办之初采用“招商集股”的办法，先由周学熙担任督办的天津官银号垫股本银50万两作为兴办专款，并每年拨银15万两作为保息，以保证公司信誉，另外300万元股金面向社会集资，很快被认购一空。

　　资金有了，接着找水源。京师自来水公司几经勘察，最后选定京城东北部的孙河（即现在的温榆河，如今已几乎干涸）作为水源地，那时孙河的水既丰沛，味儿又甜（公司的广告这么说）。在孙河取水厂，温榆河水入吸水机器房，依次经粗滤池、慢滤池、清水池，再经14公里长、管径为400毫米的管道送到东直门配水厂———也就是我们在文章开头看到的那座“模范水亭”中，经漂白粉消毒，进入亭南（草坪下面）3个品字形排列的清水池中，最后通过蒸汽机带动的水泵将水打到54米高的水塔中（1931年才开始使用电机），然后就可以通过管线输送到街头水站和用户家中了。早期愿意付费将管线接入家中的用户很少，多数人到附近的水站公用龙头那儿购水接水，水站还配有专门送水到家的水夫。

　　当年京师自来水公司的所有设备都是进口的，中国根本没有能力设计或生产。由于供货的德商瑞记洋行不按合同交货，中间（1908年11月14日）又因为光绪和慈禧先后驾崩而停工，直到1910年1月水厂才完工试水，开始营业。

　　2004年6月3日，北京市就水价举行听证会，北京居民用水价格将从每吨2．9元上调到每吨3．7元，新的水价从7月1日开始试行。我从京师自来水股份公司当年发行的水票上看到，1910年一个铜板可以买4张水票，每张水票可买水一挑，一挑水为100磅。刚开始公司为了开拓市场，还向居民免费送水两个月。

　　D．洋胰子水

　　当年京师自来水公司的营业区域“内以禁城为止，外以关厢为限”，一直到1949年，整个北京城只有这一座水厂。

　　京师自来水公司想赚钱，靠皇帝是不行的，如何打消普通百姓对新生事物自来水的疑虑，就变得非常重要了。当年北京城大概有25万多户居民，都吃井水，据1885年间统计，北京内外城共有土井1245眼，水质不一，有些人传言：自来水是“洋胰子水”，难喝得很。于是公司在《爱国报》《白话报》等传媒上做广告，并于城内各处散发数万份传单，公司的辩白今天读来殊为有趣：

　　“但有一宗事须向大家声明的，就是这龙头乍放出来的水，拿着显微镜细细的瞧，全是极小的水泡儿，因为这个水，起孙河汲上东直门的水楼子，借水楼子上的压力，然后再送到各街市龙头，水楼子高，压力大，又遇着这个冷天，那水管子里面有些冷气，被水的压力催的紧，一时散不尽，就跟着水一块儿出来了，所以水里头有些白泡儿。不过一分多钟的时候，那水泡就化得干干净净，这个水就全变清了，有不知道的以为是管子洗不净，又有说跟洋胰子水一样，殊不知这个道理，一说便明白了，大家就不致误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