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来信之薛涌专栏

　　美国前总统里根的灵柩由加利福尼亚运抵首都华盛顿，在宪法大道上万人夹道致敬，场面备极哀荣。二战后，没有一位总统有里根这样对历史的影响力。然而查一查他的大学教育，却找不出什么卓然出群之处。这本身就给了我们许多独特的启示。

　　美国的总统常常是名校毕业。特别是最近十几年，从1988年老布什上台开始，白宫的主人全是耶鲁毕业。这一局面也不会因为今年的选举结果而有所改变。因为克里和布什都是耶鲁出身。我们如今正努力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直言不讳地宣称要学习美国模式。近几年美国的总统政治，自然更加剧了我们社会中的名校热和名校崇拜。

　　然而，里根是哪里毕业的？这一问题，不读他的传记几乎很难回答。他毕业于中西部的一个小学校：Eureka　College。说实在的，这个学校在哪里，什么等级，美国人也说不清。查一些“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大学排名，前126个综合性大学中没有这个学校，前110个四年制人文学院中也无此校，再往下则只有一大堆按地区排名的硕士学校、综合学士学校，还是查不出来。大概不是克莱登大学或巴灵顿大学吧？

　　笔者赶紧查了一下网站：这所大学还是有的。网页上满是悼念里根的东西。而且还有一个大“广告”，宣称该校被“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评为中西部地区的优秀综合学士学校。这虽然和笔者查出来的结果对不上，但还应该是真的。因为许多小学校，哪年不留神上了“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末档排名，都会在自己的网站上张扬出来，不停地吹下去。

　　这所学校还声称，该校独树一帜的政策是学费统一，而且非常便宜，每个学生只付13000美元。如今美国的私立学校，学费动辄高达3万美元以上，甚至有4万美元上下的。这么点学费，透露出该校是个不入流的、为上不起好的私立学校也考不上有名的州立大学的穷学生开办的。

　　笔者今年开始任教的也是一个类似的学校，叫Suffolk　University。去年学费只有18000美元。但该校设在波士顿地价最贵的地区，克里为了竞选总统募捐而抵押的那座有名的房子就在附近。该校以法学院起家，宗旨就是为那些没有钱、不被上流社会接受的穷人提供法律教育。后来本科学院设立，使许多劳动阶层能够通过走读、夜校的方式念完大学。

　　笔者开始接到工作时，一直犹豫不决。后来在教授的一再鼓励下才下定决心。现在慢慢才理解，人家办这样的小学校，非常认真，也很有质量。比如，笔者未来的同事，全是哈佛、耶鲁之类的名校博士。决定雇我的系主任，是美国史某个领域的权威，耶鲁历史系的研究生讨论班不仅研读他的书，还请他来作特别的讲座。一本权威的《做划算的大学》指南上介绍，该校教授对学生极其负责，常常为了学业电话打到学生家里。一堂课最多只有二十几个人。师生交流非常密切。教育质量很有保证。里根的那所学校，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局面吧。

　　里根是一个小镇上的穷孩子，父亲是个酒鬼。为了上大学，里根高中时当救生员，一周干七天，挣15美元。这样积攒下来的钱，上学当然不够用。他到学校的第一天，直接就去找校长，要求资助。学校看着这个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决定在他身上一赌，于是给了他一些奖学金，还有一份校内工作，让他至少能够挣出自己的饭钱来。当时里根的专业是经济。不少评论家指出，里根在凯恩斯经济学流行前在大学念经济，这对他当总统后解构凯恩斯的经济哲学、抛弃政府干预、强化自由经济，有着重要的影响。这所不入流的小大学，为打造一个伟大的总统，完成了第一道工序。

　　里根的大学，揭示了大学教育的“美国模式”的另外一面：这就是美国有大量的面对普通小民百姓的大学。这些大学都能够保持相当高的质量，为社会培养大量优异人才。比如普林斯顿每年出版的《美国最佳大学》，入选的竟达300多家。这些学校的贡献，你只要比较一下英美的社会精英就能够看明白。在英国，无论是在政治界还是企业界、学术界，精英几乎被牛津、剑桥垄断。但在美国，首先牛津、剑桥这样量级的大学有十几家，一两所大学难以一手遮天。另外，二三流大学也是人才辈出，在上流社会，很多人拿的就是不入流的大学的文凭。

　　美国何以能够如此？关键一点，就是政府虽然大力支持教育，但这种支持，主要是通过给学生提供奖学金而完成，不是以国家的行政手段，集中资源，创造几个“一流大学”。结果，基层社会各显精彩，建立了各个层级的大学，满足了社会各个角落的人的需要。试想，美国如果只有几个哈佛、耶鲁，里根当年够也够不着，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社会的大量人才资源就会被浪费。最近美国国会酝酿提案，改变政府对大学资助款的分配方式，要求减少对新英格兰地区几所精英大学的支持，把钱分散到中西部、南部的小学校去。所依据的，也正是政府不出面抬举个别精英大学的精神。

　　教育的一大功能，就是社会流动，使下层社会有靠自己的努力上升的机会。所以，大学不仅应该往高处看，也要向低处走。我们国家给清华、北大的拨款，是否也该大家来均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