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好汉”的悲情壮举(图)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6月17日01:52 西安新闻网-西安晚报

吴登明老人接受本报独家采访。文／图记者姚村社　实习生郭长华

　　也许，人们对1998年那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已经有些淡忘，但吴登明这个名字不应被忘记，正是他当年的举报，使得包括四川省在内的全国10多个省份发出了天然林“禁伐令”，吴登明因此成为闻名海内外的新闻人物，被公众誉为“护林英雄”、“绿林好汉”，先后获得联合国有关组织和国家授予的“绿色奉献奖”、“福特汽车环保奖”、“地球奖”、“全国十大公益之星提名奖”、“全国学雷锋志愿者先进个人”等多项荣誉。

　　近日，吴老应邀前往西安几家单位作环保报告，本报独家采访了这位颇带传奇色彩的新闻人物，了解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第一眼看到这位采访对象的时候，记者很难把他与一位64岁的老人联系起来。因为吴登明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小一些，不仅红光满面，腰板直挺，走起路来矫健快疾，而且记忆力颇好，思路清晰敏捷，谈起这几年的事情滔滔不绝。

　　2002年，吴老作为中国NGO（非政府环境保护组织）代表应邀到南非参加“联合国世界首脑高峰会”，2003年又应邀参加了世界银行贷款办重庆城市环境项目监督咨询委员会，并被推选为该委员会主席。他发起并担任会长的重庆市绿色志愿者联合会（简称“绿联会”），近年来在自然生态资源保护、环境教育、公众参与环境保护等领域中积极开展工作，功效显著，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一次举报带来全国性“禁伐令”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吴登明就开始关心自然环境。当时他发现长江上游天然林遭到相当程度的破坏，只是由于伐木工具落后，砍伐速度相对较慢。到了80年代，由于利益的驱动和伐木工具的更新换代，1个月砍伐森林的数量要比60年代1年砍伐的数量还多。80年代中期，吴登明在大渡河谷、岷江、乌江、嘉陵江等地调查时发现，当地天然林资源遭到毁灭性砍伐，河谷两边水土流失严重，地质灾害频发，气候也变得十分干燥，即使雨季雨量也不多。从成都到鹧鸪山，沿途经过六七个县、200多公里，人、车所能到的地方都看不到树。90年代中期，吴登明写了一份调查报告向中央反映情况，请求保护天然林资源，否则长江上游将出现荒漠化趋势，长江会成为第二条黄河。

　　1998年5月6日，吴登明来到北京，在北京大学等地举办讲座，向专家学者们咨询保护天然林的建议，也希望唤起更多人对自然环境的关注。他的讲座引起首都一些环保人士的共鸣，他们积极帮忙，出谋划策，并答应将吴登明的调查报告转交给朱钅容基总理。

　　这年6月，吴登明返回重庆，开始重点对洪雅林区进行调查。洪雅林区有大面积亚热带原始雨林，许多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此生存。可让人忧心的是，在朱总理郑重作出批示后，砍伐森林的行为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一些人加大了砍伐力度，甚至把林区承包给私人老板进行砍伐，“红雅天然林一片刀斧声”。1998年特大洪灾发生前，长江几条支流主河段都已经看不见森林了。5月、7月，吴登明几人联名两次向中央递交报告，请求中央当机立断，采取措施保护天然林，并请中央电视台前去采访，但不久长江即发生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采访的事因此耽搁下来。

　　8月26日洪水过后，四川省政府向中央递交报告，宣布川西天然林禁伐决定。9月13日，朱总理到四川视察禁伐情况，有关部门称已经封山封路，一棵树都没有砍。吴登明在报纸上看到此报道后，再次向中央反映举报有关情况。这次举报得到中央的高度重视，9月19日，中央派央视记者到川西，与吴登明等人一起研究行动方案，次日，吴登明一行以木材商人的身份出发，到洪雅林区暗访天然林被砍伐的情况。

　　洪雅林场是四川省第一大国有林场，有天然林88万亩，为整个川西森林带的“腹地”。就是这样一个大林场，竟然被排除在“禁伐区”之外，以致全国木材商人都把目光聚集在此，天然林价格一涨再涨。从每立方米200元、300元、500元一直涨到1000元。洪雅林场疯狂砍伐，同时囤积居奇，等着国家全面禁伐后再高价出售。

　　9月21日，吴登明一行人到达龙虎凼。一路上看到满山都是被砍倒的天然林，有的剥了皮，有的连枝带叶，堆成一座座木头山。正当他们为没有拍到伐树场面而心情郁闷时，忽然听到山那边有油锯的声音，砍树的民工4人一组，有砍的，有削皮的，有斩枝的，有往山下拖的，胸径1米多、长了近千年的森林珍品———云杉，不到4分钟就被砍倒了。央视记者对此场面用长镜头进行了远距离拍摄。

　　9月23日，与吴登明同行的两人拍摄洪雅林场木材仓库时，一木材公司经理带领四五十个民工将他们扣留，挟持到楼上，查看各种证件和身份证。为了保护已经录好的资料，等在外面的吴登明赶紧撤走。9月25日，洪雅县委书记作出紧急决定：无条件扣押所有人员、车辆和录像带；向省委发紧急密电，称几位不明身份、自称是中央电视台的人闯入洪雅秘密采伐区，拍摄了大量的镜头，请省委指示机宜；吴登明一行感觉不妙，当即开车逃走。由于情况比较危险，他们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车开出20公里后，队伍里惟一的一位女士下车，带着录像带和1000块钱，女扮男装搭车返回成都。这样，即使其他人被抓到，录像带也可安全送到中央电视台。所幸经过一番周旋，其他人也终于得以逃脱。

　　9月29日晚8点30分，央视《经济半小时》中止正在播出的系列片，插播了吴登明等用生命和意志换来的惊人报道———《川西在伐天然林》。同日，四川省政府给中央电视台发来紧急传真，称已责成洪雅县立即停止一切天然林采伐行动；迅速派调查组赶赴洪雅县了解天然林采伐情况；从10月1日起，全四川省禁伐天然林！此后不久，山西，陕西、甘肃、贵州、云南、内蒙古、宁夏、广东、黑龙江、吉林等许多省区纷纷宣布天然林全面禁伐。吴登明等人的冒死调查，挽救了全国十几个省的天然林资源，其义举受到海内外公众特别是环保人士的关注和赞誉。

　　为躲避暗杀颠沛流离

　　吴登明几次向中央举报反映情况，又亲自带领中央电视台记者到洪雅县调查，最终使四川省政府作出了全面禁伐天然林的决定。但是这功在千秋万代的好事却断了伐木者的财路，一些人因此对吴登明恨之入骨。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播出后，吴登明连续接到几个匿名电话，有的说：“我们洪雅已有3个人赶往重庆，你等死吧！”有的说：“你要用人头来赔偿我们的一切损失！”9月30日中午，吴登明在洪雅的一位朋友电话悄悄告诉他，当地有人派人暗杀他，让他赶紧出去躲一躲。

　　当日下午3点多钟，在众多亲友的极力劝说下，吴登明含泪作出了离家出走的决定。当时的场面让许多正义的人们揪心不已：什么是生离死别，吴会长与老伴、孩子算是体验到了，因为谁都不知道此次分别以后对方会不会遭遇不测。10月1日，吴登明到达成都，让他痛心不已的是，曾经与他一起战斗过的诸多朋友似乎在一瞬间都失去了联系，他真正感觉到了恐惧，一种孤独的恐惧，一种“身陷虎穴”时都没有过的恐惧。吴登明被迫开始了凄惨的流浪生活，期间他的家人还不断接到恐吓电话。直到10月底，暗杀行动终于停止，吴登明才回到了家。

　　仅仅安静了几个月，1999年春节前，暗杀行动又一次开始实施了，这次对方通过洪雅方面的黑道特意联系了一位重庆“吃血泡饭”的一位杀手。颇有戏剧性的是，此杀手是吴登明在重庆大学当保卫科长时曾经处理过的一位劳改释放人员，只是在担任保卫科长时吴登明严格掌握政策界限，坚持以教育为主，处理过的人犯都很尊重他。这位杀手看了吴登明的照片和文字资料后厉声斥责对方：“吴老师是个德高望重的人，你们怎么能杀他呢？如果你们杀了他，我会报复你们的！”由于担心这帮人会在重庆另找杀手加害吴老，这位杀手在大年三十下午赶到吴登明家，让他赶紧逃走。就这样，吴登明到一偏僻农村藏了半个多月，又躲过了一劫。

　　2001年3月，南川市准备在金佛山国家自然保护区修建旅游观光用的索道，吴登明得知后心急如焚。因为这个保护区生长着1900多棵极其珍贵的银杉，有消息说，当年英国政府想用一架三叉戟换一棵银杉，周总理都没有同意。如今修索道，不仅一些银杉要遭殃，更主要的是对银杉的长期保护不利。吴登明在通过有关部门阻止无效的情况下，与央视《东方时空》联系，6月6日晚曝光了此事。后来，索道项目停建取消，该市主要领导调离。但一些人恼羞成怒，多次唆使流氓对吴登明恐吓威胁。

　　2002年，渝西的铜梁、大足两县引进了红蝶化工公司的大小7家重污染工厂，该公司生产的碳酸锶属严重污染了小安溪河，当地群众苦不堪言。吴登明一面向有关部门反映，一面与媒体联系，却再次遭到一些人的忌恨。2003年5月底，吴登明又一次带领记者前往现场调查时躲在暗处的不法之徒竟用石头砸他们。所幸的是，经过重庆市市长的亲自过问，这里的3家工厂被关闭，其余被整顿，污染大幅度减少。

　　这些年，虽然阴差阳错，暗杀的阴谋最终没有得逞，但为了环保事业，吴登明常常莫明其妙地遭到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的谩骂、殴打，好在吴登明对此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说：“现在我确实已经不在乎了，因为环保工作是一种革命，革命就免不了负伤甚至牺牲，只要能够唤起更多人的良知，大家一起来关注环保事业，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即使早早见了马克思也没啥可遗憾的。”

　　两个女儿加入环保行列

　　为了自己钟爱的环保事业，这么多年吴登明到各地调查，到北京反映情况等等，花去了他与妻子积攒的12万元积蓄，直到现在，他依旧住在陈旧、狭窄的老房子里。

　　让人颇感欣慰的是，吴登明为环保事业做出的贡献得到整个社会的普遍认可。2002年，美国福特汽车公司授予他“福特汽车环保奖”，奖金5万元。2003年，世界地球奖组委会授予他“地球奖”，奖金2万元。吴登明没有把其中的一分钱装进自己的口袋，而是直接打到“绿联会”的账号上，作为联合会的办公和活动经费。因为“绿联会”自2002年开设了被誉为“民间环保110”的重庆市环境问题公众举报中心后，电话费以及外出调查的费用陡增，加上房租、水电费、工作人员津贴等，每月的开支都在1万元左右。不过，近年来世界银行等一些国际组织先后给“绿联会”资助近4万美元，此种情况已经大为缓解。

　　吴登明获得5万元“福特汽车环保奖”的时候，小女儿向父亲借3万元买期房，吴登明没有答应，为此小女儿半年没有理他。女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了支持父亲的环保事业，家里每个人都做出了牺牲，甚至常常要冒生命的危险。这次只是借点钱都不行，难道环保就比自己的女儿还重要。

　　吴登明有两个女儿，姐妹俩均毕业于重庆大学，今年都30多岁了。1989年后，因所在工厂倒闭，俩人先后下岗失业。特别是小女儿，丈夫也同时下岗，直到现在夫妻俩还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只能靠打零工挣点钱。

　　吴登明开始关注环保事业时，家人不支持也不反对，央视《川西在伐天然林》的报道播出后，因为不断接到恐吓电话，全家人的生命都遭到威胁，家里人开始反对吴登明所做的一切：搭进了多少钱不说，全家人都跟着担惊受怕，不得安生，这样下去怎么成呢？赶紧回头算了。但即便是在此种情况下，吴登明也没有动摇他的信心和决心，对环保事业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忠诚。

　　时光终于改变了一切。也许是为父亲的执著精神所动，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最终赢得了社会的广泛认可和赞誉，两个女儿在对环保事业有了更深认识之后，也开始理解父亲，支持父亲。她们先后加入了重庆“绿联会”，小女儿还成为北京“自然之友”的会员，与父亲一起，为绿色环保这项人类伟大的事业贡献自己的光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