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远沉寂的大山里，除了过年的炮竹声外，最令人兴奋的是拨浪鼓声。人未进村，鼓声早至。鼓声悦耳、厚实，蕴藏着一种潜在的信念和力量。我居住的山村虽小，但地处两县交界的中心地带，拨浪鼓声常至。货郎担很简单。一头一个圆竹筐子，后面的筐子里放着主人夜宿用的被褥、脸盆等，前面的筐子里放着用货兑换的旧鞋废铁；最精致的是前筐上架着玻璃面的长方形木柜，里面花花绿绿的。我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玻璃柜，就像自己的眼珠掉进去似的。男娃们盯着的是红面的“炮子”和牛筋，女娃们盯着的则多是橡皮筋和红毛线，红绿相间的糖果令众人嘴馋。摇拨浪鼓的有江北人，但大多是浙江人。有三四十岁的壮年人，也有头发花白，躬腰驼背的老人，衣着都甚破旧。他们手中的拨浪鼓小巧而精美，扁圆形，两根红色的嵌在鼓沿上的红绳各吊一个珠子，左右一摇，便发出咚隆隆的声响，红色的绳子亦如流动的火星不停地闪烁。他们挑着全家人的生计，终年以拨浪鼓为伴，摇着他们的无奈、艰难和辛酸。

　　摇拨浪鼓的平时在一个村做不了几块钱生意，但收废品不少。除大人们买些针头线脑外，我们都是翻出破烂的解放鞋或找几截磨穿了的板车轮胎与其兑换，摇拨浪鼓的把鞋面上的烂布一撕便扔进玻璃柜下的圆筐里。顽皮的弟弟胆大包天，先是翻出家里的旧货换，后来竟翻出不用的长条旧铜锁和母亲珍藏多年的戴在小孩胸前的红心形铜铃换。这些都是颇珍贵的纯铜品。等父母发现已晚了。摇拨浪鼓的年前年后生意较好。因为这个时节大山里都分红了，多少有点零钱在年边花。积雪半融时，他们便拄着竹拐，歪歪扭扭地进村了，双眼常被阳光下的积雪刺得泪花盈盈，但手中的拨浪鼓依然摇得脆响。山娃们的水枪上响起了“炮子”，姑娘们的秀发添上了红红的蝴蝶结……

　　大山人和摇拨浪鼓人在清苦的期盼与艰难的生计中，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情意和命运。不少摇拨浪鼓人有一副好心肠，见无钱的穷孩子哭得伤心，常欲走不忍，重又放下担子抓把糖果塞给他们。大山人对摇拨浪鼓人更多一份淳厚。大伙都熟悉一位70多岁的饱经沧桑的摇拨浪鼓的老人。他最后一次到来是腊月底的一个阴冷的雪日，家家户户都关门烤火桶。他停在斜对面的巧珠婶家门口再也走不动了。巧珠婶一家人的心揪得很疼，好一阵难受，因为眼前冻坏的老人比他的父辈的年龄还大啊。巧珠婶毅然打来热水，端来热饭，移出火桶留下了老人。两天后老人临别时，浑浊的双眼滚动着闪闪泪花：“不瞒你说，我老了，挑不动了，不会再来这大山了，但我会报答你们的，因为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会挑着我的货郎担再来的！”老人说着，挑着货郎担走了。从此，老人和他的鼓声在大山里消逝了。

　　而今大山里已难得见到摇拨浪鼓的人，其灵巧的鼓声已远去了。当年的拨浪鼓摇着浙江人的无奈和辛酸，也摇着他们的希望和未来，咚隆隆，咚隆隆，鼓声远去了，但其声韵上的情感和拨浪鼓的回声，却永远萦绕在千峰万壑的大山里。汪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