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木

　　萧县，位于安徽省的最北部。

　　2004年4月30日一大早，萧县人民法院门前人头攒动。数百名防暴警、法警、武警严阵以待，把守在法院大门两侧，来自萧县县城、黄口镇的数万名群众早早就聚集到法院门口，焦急地等待宣判结果。为稳定局面，法庭特在场外架设了高音喇叭，同步播出判决内容。

　　上午9：20，一辆囚车缓缓驶来……萧县交通局原局长、涉嫌故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李志强、其妻杨贵侠及其“友情杀人团”一干10名被告人被押上法庭，接受审判。

　　这是萧县有史以来第一宗最大的故意杀人团伙案。

　　法网恢恢

　　9：25，李志强第一个被带进法庭，甫一露面，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他的妻子杨贵侠紧跟在他的后面，哭喊着：“志强、志强！”

　　另一个杀人的“现场总指挥”樊世全刚一走进法庭，就看见了旁听席上头发早已花白、神情憔悴的老母亲。樊世全之子、随后被带进法庭的樊昌永则哽咽着喊了声：“奶奶！”

　　小小的骚乱随即被法警威严地喝止，法警队队长宣布：不准犯人回头，让犯人面向法官。

　　9：30，法庭书记员宣读法庭纪律。

　　9：35，一记法槌敲响，审判长开始宣读长达3万余字的起诉材料和判决书。

　　在列举了现场勘察、证人证言、死亡结论、被害人李晓霞日记、被害人姐姐证词、同案犯证词、银行存单等大量证据后，上午11点，审判长庄严宣判：

　　被告人李志强，捕前系萧县交通局局长、局党组书记。身为交通局长，惧怕私情败露，多次策划杀人，犯有故意杀人罪，手段残忍、恶劣，同时犯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法庭扣押、冻结房产、现金、存单等折合人民币234万余元，超出合法收入176．4万元，差额巨大），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1款、三百九十五条1款等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附带民事赔偿9000元。

　　……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时，距离案发日———2003年5月15日已将近一年。一审判决为这起轰动安徽乃至全国的交通局长杀人案，初步画上了一个句号。

　　“世纪大道”上的血案

　　2003年5月16日早晨5时30分，地处安徽北大门的萧县公安局刑警一中队接到晨练群众报案：萧县城南“世纪大道”东段北侧、萧县卫校门前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接报后，一边向宿州市公安局汇报，一边带领技侦人员赶赴现场。晨光初现，刑警们紧张有序地开展各项侦查工作，经初步勘察：现场尸体头北脚南，仰面朝上，头上颅骨粉碎性骨折，有脑汁溢出，尸体头、胸、腹部有车轮轮胎痕迹，尸体颈部有索沟勒痕。据此，萧县公安局分析，这是一起伪造交通事故现场的杀人案件。

　　死者是谁？为何被杀？凶手又是什么人？

　　经过一昼夜的调查、访问、了解，确定死者名叫李晓霞，37岁，无业，初中文化，家住萧县计生委监察大队宿舍。1995年离婚后未再婚，与孩子一起生活。

　　警方通过对死者亲属、邻居的调查，并且对死者遗物（日记）的清理发现：时任萧县交通局局长的李志强与死者关

　　系密切，有感情上的纠葛。李志强与该局路桥公司总经理蒋铁兵有特殊关系。李志强、蒋铁兵二人有作案嫌疑。鉴于李志强身份特殊，系萧县第十届人大代表，任交通局长，专案组决定秘密传唤蒋铁兵，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层层剥笋现端倪

　　2003年5月17日晚8时，暴雨倾盆，蒋铁兵被带到了刑警大队。在社会上历练多年的蒋铁兵并不好对付，传唤期间，蒋要么三缄其口，要么轻描淡写，讯问没有什么进和收获。一夜的审讯，警方惟一的收获就是，蒋交待李志强曾于2003年3月安排他到李晓霞的住处，将李志强与李晓霞母女的合影照片偷出来，随后销毁了。

　　专案组采取攻心为上的原则，继续加大讯问力度。随着时间的逝去，蒋铁兵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崩溃，开始供述：李志强与李晓霞十多年前就有孽情，并生下一女儿，近年来两人时常吵骂，他则经常充当和事佬，出面调解。2003年春节的一天，李志强找到蒋铁兵，称李晓霞近来经常无理纠缠，提出种种过分要求，并有可能到单位去闹，为免扩大影响，干脆将其骗到外地杀掉。对此供述，刑警们在死者生前日记上得到证实。

　　2003年4月4日晚，李晓霞在县城健康路口被一辆无牌无证的自卸车撞伤，蒋铁兵估计是李志强所为，至于5月16日的血案，蒋表示毫不知情。

　　2003年5月18日上午10时，李志强被带到公安局。

　　经过缜密侦查得知，2003年5月15日晚，李志强的手机频频与其妻杨贵侠、黄口交管站职工樊世全等通话，且其妻杨贵侠与樊世全的妻子王桂玲、儿子樊昌永联系密切。李、樊两家关系非同一般，并与死者相识且有矛盾，有重大作案嫌疑。樊世全，捕前系萧县交通局属下黄口交管站副站长，主持工作，自幼与李志强交好，认李志强的母亲为干妈。为了自己能够升职，同时为了儿子樊昌永能够到交通局上班，他一直巴结、讨好李志强。但其子与被害人李晓霞的亲戚有矛盾，李晓霞曾极力阻挠其子到交通局上班，并声称：“只要我李晓霞活着，你儿子就别想进交通局！”

　　至此，5·16杀人案初显端倪，露出冰山一角。

　　“友情杀人团”浮出水面

　　2003年5月20日晨7点30分，樊世全被专案组民警从一家婚庆现场带出，随后其妻王桂玲、其子樊昌永也相继被带进公安局刑侦大队。

　　5月20日下午，面对一轮又一轮的审讯攻势，樊昌永成为最先被打开的突破口，樊氏一家三口订立的攻守同盟被击碎。樊昌永初步交代了其伙同父母樊世全、王桂玲及李志强之妻杨贵侠杀害李晓霞的部分犯罪事实。

　　2003年5月21日凌晨，在确凿证据面前，樊世全放弃了侥幸心理，开始交代5月15日晚伙同杨贵侠、王桂玲、樊昌永、樊世忠、王瑞吉等7人共同杀人抛尸、碾尸的作案过程。

　　5月22日上午，犯罪嫌疑人赵艳雨被捕归案。樊世忠迫于压力，于当日下午投案自首。

　　5月23日上午，离家出逃的犯罪嫌疑人王瑞吉在黑龙江大庆市落入法网。

　　案情终于大白：

　　2003年4月，由李志强出资2万元，樊购买一辆无牌无照自卸车。4月4日晚，樊驾车在萧县实验中学西侧、健康路口将骑摩托车路过此地的李晓霞撞倒在路边，造成腿部骨折。

　　杀人未遂后，李志强又命蒋铁兵将李晓霞骗到外地谋杀，被李晓霞识破、拒绝。至此李晓霞已预感到李志强正“磨刀霍霍”，开始在日记上记录并告诉家人，此举也为日后侦破此案提供了重要线索。

　　2003年5月15日上午，经李志强再次催促后，樊世全夫妻到黄口镇找到其弟樊世忠，让他晚上开货车到自己家中，待将李晓霞杀死后，再用货车轧，伪造车祸现场。二人又到居住在黄口镇的王桂玲外甥女赵艳雨家，找到赵的丈夫王瑞吉，要求其夫妇帮助杀害李晓霞。王瑞吉夫妻有一子在部队服役，为了能让孩子转业后到交通局上班，便答应了樊的请求，并主动在黄口镇五交化公司购买了两把铁锤用于作案。

　　至此，“友情杀人团”组建完毕。为朋友两肋插刀，樊世全的妻、子、弟弟、亲戚都被他拉上了这趟“死亡快车”。

　　车内的血雨腥风

　　2003年5月15日晚8时许，由樊昌永驾驶一辆三排座汽车，拉着樊世全、樊世忠、王瑞忠和赵艳雨赶到萧县实验中学。杨贵侠、王桂玲二人则步行至李晓霞家，杨在外等候，由王桂玲将李骗出。李晓霞上车后，杨贵侠坐在副驾的位子上，李晓霞坐在中排，两边是樊世全、王桂玲夫妇，后排为樊世忠、王瑞吉、赵艳雨，樊昌永驾驶车辆。从世纪大道由西向东行驶20米后，杨贵侠即发令：“治！”樊世全、王桂玲夫妇按住李晓霞，樊世忠、王瑞吉用早已准备好的布绳勒住李的脖子，捂住嘴，并用铁锤猛击李的头部，此间，杨贵侠发令：“往下勒，狠砸。”五六分钟后，杨贵侠又命令：“再砸，还没死哩！”王瑞吉操起铁锤，又砸了八九下。随后，把李晓霞扔在世纪大道上的萧县卫校前，杨贵侠又命令樊世忠开车：“赶紧轧，朝头轧！”

　　大约一小时后，杨贵侠用手机告诉李志强：“弄死了！”

　　返回到李志强的住处后，李志强问：“弄干净了吗？”在得到确切回答后，他拿出2包烟，交给“友情杀人”的朋友去抽。

　　2003年5月16日一大早，刚上班，李志强就命萧县交通局副局长张某到黄口搬运站，宣布樊世全主持工作，据称，张曾问他：“还要（开党组会）研究不？”李志强答道：“不用了！”

　　2003年5月17日，李志强赶到黄口镇，交代樊世全将作案用的仪征牌照车辆销毁。当晚，樊氏兄弟将仪征车开到黄口镇杨阁村个体修车户王双芝家，对王说：“别人有辆车撞人了，能帮忙‘割掉’（处理掉）不？能‘割掉’就给你！”

　　唯利是图的王双芝竟然满口答应。

　　血案背后的畸情

　　李志强，男，1962年11月出生在萧县黄口镇，大专文化，宿县电大法律专业毕业，基础学历高中，1988年12月入党。1981年8月在萧县化肥厂参加工作，历任皖北曲轴厂生产科副科长、黄口运输公司经理（兼交管站站长）、萧县路桥公司经理，1993年3月任萧县交通局副局长，2002年4月任萧县交通局长、党组书记。

　　早在1988年，李志强任黄口运输公司经理兼黄口交管站站长时，就与做服装生意的李晓霞勾搭成奸。当时，杨贵侠计划外二胎怀孕。为躲避计划生育，在快要生产的前两个月，李志强让妻子到西安去分娩。为解独居寂寞，李志强以照看女儿为由，让妻子请来李晓霞，堂而皇之地做了他家的“保姆”。在这几个月里，他们过了一段真正的“夫妻生活”，并且李晓霞因此怀孕，后生了一个女儿。不久，李晓霞与其丈夫离婚。

　　1993年，李志强当上了县交通局副局长。6月的一天，李晓霞思念李志强，便带着女儿，以看望老同学的名义来见李志强。去之前，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还为李志强的孩子买了礼品。可是，在李志强那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家里，她和女儿却备受冷落。

　　回到镇上后，李晓霞含着羞辱和愤恨给李志强写了一封信。当时李志强正好出差了，信便转到了杨贵侠手中。杨贵侠看完信后，非常气愤，立即打电话将李志强叫了回来。两口子经过协商，一起来到黄口镇找到了李晓霞。最后，李志强同意一次性补偿2．1万元，作为女儿的抚养费，此事就算了结。

　　1995年7月，李晓霞带着女儿搬到萧县县城。一次偶然的际遇，李志强与李晓霞死灰复燃，重叙旧情。2001年7月，李志强一次交给李晓霞8万元人民币，在城南开发区县计生监察大队宿舍购买了一套住房，并出资将女儿送往邻近的江苏徐州市金山桥寄宿学校读书。

　　但李晓霞的欲望远未满足，开始不停地与李志强纠缠、吵闹，并要求李志强离婚，娶她为妻。鸳梦醒来是噩梦，李志强开始厌烦、后悔、恼怒。2002年4月，李志强被任命为县交通局局长，是全县较为年轻的正科级实职干部，大权在握，前途一片光明。此时的他预感到，这个女人将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最大障碍。

　　据李志强交代，一次他正在开会，李晓霞拨通了他的手机，要他过来陪她。李志强无奈走出了会场、接了电话，他没好气地说：“你有病啊！”李晓霞对着电话大声地嚷道：“我就是有病！”“泼妇！魔鬼！”李志强声音明显变了调。“我就是魔鬼！我要缠得你身败名裂，缠得你家破人亡！”李志强愤怒不已，把手机关了。

　　2002年9月12日，是他们女儿的生日。李志强虽然不想见李晓霞，但禁不住女儿的一再恳求，还是买了一只大蛋糕到了李晓霞的住处，并留下来吃了饭。就在这天晚上，他们照了十几张合影照片。第二天，单纯的女儿拿着照片到同学面前炫耀：“这是我爸爸，交通局局长。”李志强听说这件事后感到非常害怕，他甚至怀疑是李晓霞故意让女儿这么做的。他决定叫蒋铁兵把照片偷出来。

　　之后，在黄口镇就同李晓霞非常熟悉的蒋铁兵，以串门聊天为由来到李的居住，趁她去做饭之际，蒋把藏在卧室里的照片偷走了。当天晚上李晓霞发现照片不见后，便断定是蒋铁兵偷走的，而且背后操纵者一定是李志强。她在电话里将李志强骂了一顿，并声称：“我这里还有底片，我冲洗一千张，撒遍全县城，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有私生女……”

　　李志强动了铲除李晓霞的念头。

　　2003年4月11日晚，李志强的另一个“铁杆”兄弟樊世全到李家串门。

　　李志强喝得歪歪倒倒地回来了。一进屋，李志强就“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打自己的嘴巴说：“我被那个女人缠得实在没法活了！李晓霞找我要50万元，还要让我领走女儿。”杨贵侠一听，跟着抹起了眼泪。樊世全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女人真不知天高地厚！买个无牌无照的汽车撞死她不就完了。”一听这话，李志强哭声顿停，一把抓住樊世全的双手：“兄弟，哥的事就托付给你！”他转过脸对妻子说：“赶快准备钱，让咱弟去办！”杨贵侠赶紧从屋里取出2万元现金，塞到樊世全手里……

　　夫妻、“兄弟”反目成仇

　　2004年2月17日至19日，李志强雇凶杀人案在宿州市中院开庭审理。

　　每当公诉人宣读被告人在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的供述与辩解之后，本案第一被告李志强总是积极“举手”，要求发言。他为自己的辩称主要有以下几个内容：一是商量杀害李晓霞，没有参加其中；二是2万元买车给樊世全，他也不知；三是5月15日杀害李晓霞当天，他不知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本案第一被告李志强的妻子杨贵侠，也是本案第二被告。她在质证时说，考虑到李志强当时是县交通局长，又是孩子他爸，开始在公安机关交代时，她为李志强揽下了不少罪行。现在，自己想开了，正是李志强作孽，才导致她现在的境地。她在质证时坚称，杀害李晓霞，是李志强、樊世全、王桂玲和自己商量的。拿2万元买车，让樊世全4月4日谋杀李晓霞，李志强也完全知晓。

　　樊世全则宣称：他是被李志强夫妻强逼的，不按照他们旨意去办，自己的儿子就进不了交通局，甚至自己的饭碗也可能丢掉。

　　第一被告李志强、第二被告杨贵侠、第三被告樊世全、第四被告王桂玲在质证时，互相攻讦，成为当天“庭审一景”。就连本案第六被告樊世忠也称，自己的哥哥（樊世全）、嫂子（王桂玲）交代5月15日杀害李晓霞的经过，“全都是假话”。昔日的恩爱夫妻、铁杆兄弟，此时已反目成仇。

　　李志强从交通局长、党组书记，蜕变为故意杀人犯，颇为耐人寻味。“5·16”案发后，中共宿州市纪委即以李案为反面教材，在全市干部中开展了警示教育。2004年4月30日，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大法庭专程赶赴案件发生地萧县，宣布一审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