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来信之薛涌专栏

　　即使无法制止某些地方政府好大喜功、大上政绩工程，无奈于企业大笔撒钱作秀，也应该引导他们以公共图书馆作为政绩、作公共图书馆之“秀”。这总比盲目建开发区、足球俱乐部要对社会有意义得多。

　　如今中国在飞速地城市化，大家比发展，拼政绩。于是高尔夫球场、开发区乃至博物馆、游乐园，各种项目争先恐后地上马。和国内亲友交流，常常听到“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的豪迈之语。

　　然而，公共图书馆，则是笔者近年来少有听闻的词。其实，公共图书馆虽然不如豪华饭店、高尔夫球场那么引人注目，但其质量的好坏，却很能说明一个社会的发达程度。美国崛起的初期，每建一个城市甚至小镇，公共图书馆就是首务之一。如纽约的公共图书馆，简直就是那个城市的灵魂。

　　国内如何呢？记得上世纪70年代末时，笔者为准备高考，每个周末都到公共图书馆去。北京的家附近有个小小的图书馆，设在地坛公园内。再多走10分钟，就到了国子监的首都图书馆。那时文革刚刚结束，找本书不容易。也多亏了还有这些图书馆，虽然寒酸拥挤，但毕竟还是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后来上了大学，毕业后在报社、社科院工作，单位自己有不错的图书馆，对公共图书馆就逐渐淡忘了。看看今天中国的媒体报道，公共图书馆似乎也从大家的记忆中消失了。只有到了发达国家，才感到公共图书馆在社会中的作用。

　　1999至2000年间，笔者住在日本横滨。因为是一年的研修，随身所带书籍甚少，非常依赖当地的公共图书馆。横滨市的市级图书馆，有五六个分馆，均匀地分散在全市，居民不需要远行就可以利用。离我家最近的那个分馆，设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幽雅地界，有五六层，规模比不上北图，但已是颇为惊人。一次赶上个假日的长周末，图书馆关门。假期结束后一大早去还书，吓了一大跳：图书馆前竟排起几十米的长队！日本人过个长周末，就觉得自己学习放松了，结果度完假一大早都不约而同地来图书馆等候。看了这个场面，你不能不对这个民族产生几分敬意。不久前《纽约时报》还报道，东京的一个无家可归者心里感到绝望无助，跑到公共图书馆去读江户史，觉得那个时代更有人情味。可见，即使这样边缘的阶层，也能享受公共图书馆之惠。

　　笔者住在纽黑文9年，作为耶鲁的学生守着本校十几个一流的图书馆，似乎很少有去公共图书馆的必要了。但小女出生后才知道，公共图书馆还是离不开，因为儿童读物要去公共图书馆才有。公共图书馆不仅有各种层级的图书，音像资料也很齐全。儿童是公共图书馆最重要的服务对象之一。用儿童的借书卡，过期不还书会收到催条，但没有罚款。图书馆不仅提供各种儿童读物，而且每周组织故事会、读书会以及其他许多文化活动。许多穷孩子上的公立学校较差，家长就带他到图书馆补习。图书馆员常常设立一些小课程、阅读竞赛，帮助这些孩子提高阅读。

　　除了图书馆，这个小城还有个“图书银行”。市民捐出一些书来，集中在这个“银行”中，让买不起书的人免费领取，每人一次限额五本。我们夫妻因为都是学生，儿童读物买不起，孩子主要读的书都是从这个“银行”拿的。有时学术的书也从那里拿。一次妻子与那里的工作人员聊天，谈起小女头一天看一个童话的光盘非常入迷。对方马上说：“这个童话还有书呢，我给你去找。”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大概被别人拿走了。她坚持要妻子留下电话，说有了书一定给你留着，会打电话让你来取。

　　笔者一位学者朋友，到美国南部一个小城镇的亲戚家住了三个月。本来还觉得他会在那个封闭的穷乡僻壤闷死。可他却说自己每天出入公共图书馆，饱读三个月，充实得很。这次美国人悼念里根，一位仁兄上来致辞说：他想象中，里根的童年，就是一个坐在小镇的公共图书馆里幻想外面世界的穷孩子。最后他还真的改变了世界。

　　中国自古讲究“有教无类”，这种精神如今安在？现在我们的城市里遍地是民工、下岗工人。他们的子弟，如果想读书到哪里去呢？以笔者之见，中国的媒体应该就这个问题造出一些舆论来。即使无法制止某些地方政府好大喜功、大上政绩工程，无奈于企业大笔撒钱作秀，也应该引导他们以公共图书馆作为政绩、作公共图书馆之“秀”。这总比盲目建开发区、足球俱乐部要对社会有意义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