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风情

　　车前子

　　枇杷很入画。我见过吴昌硕画的枇杷，他还题了一首诗，另外几句我都忘了，只记得“鸟疑金弹不敢啄”，鸟以为枇杷果是金弹丸，那当然吃不得。这个句子，可以说不乏想象，也可以说挖空心思，但总显得笨拙，甚至是做作。

　　枇杷叶是锯齿形的，金冬心画枇杷叶，仿佛一把锯条，也很笨拙，但笨拙得有天真趣。齐白石画的枇杷叶，为了表现枇杷叶上的锯齿，就用浓墨在叶子周围打点，跟打鼓似的，十分好听。

　　枇杷的入画，就因了这枇杷叶。

　　我在苏州吃到的枇杷有两种，皮泛橘红的名“红沙”枇杷，而黄里露白像凝着层秋霜的枇杷，称“白沙”。

　　我喜欢“白沙”枇杷胜过“红沙”枇杷，自然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一说出来，自己先觉得好笑。因为有个古人叫陈白沙的，我喜欢他的书法。他使的笔很特殊，称名“茅龙笔”，据说是用茅草做的。

　　枇杷不但入画，还入园。不是随便什么树都能往苏州园林里种植，毕竟不是绿化。我在苏州园林里没见过杨梅树，枇杷树是见得到的，怡园里就有这晚翠的一角，有衣裳洁净的诗情画意。

　　我从通关坊出来，横穿过人民路，走进大石头巷，原先的苏州市法院门口有棵楚楚动人的白皮松，白皮松是松树中的花旦，有一段娇艳。黑松是花脸，罗汉松是老生，等等。松树中我喜欢白皮松和罗汉松，至于五针松、锦松之类的虽奇奇怪怪，但总谨小慎微。大石头巷里有条侧巷叫“牛车弄”，这名字很好玩。我走完大石头巷，横穿过东美巷与西美巷的交会点，进入柳巷。柳巷比大石头巷稍微窄一些，柳巷里并没有柳树。走完柳巷，横穿过养育巷，就进入庙堂巷。庙堂巷口有爿烟纸店，店铺是老房子，造型写意，宛若一顶被风被雨打歪的斗笠。走完庙堂巷(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在庙堂巷与剪金桥巷之间，有没有另一条小巷，我的记忆是庙堂巷直通到底，像根手指点在剪金桥巷的眉心)，进入剪金桥巷。庙堂巷口的左侧，有一堵青砖残墙，残墙里有棵大枇杷树，是我所见到的最美的一棵枇杷树，因为青砖残墙的缘故，因为剪金桥巷里的路灯照到它的缘故，枇杷树在路灯的照耀之下，形成一圈一圈的浓绿。我说庙堂巷口的那棵枇杷树是我见到的最美的一棵枇杷树的缘故，还因为剪金桥巷里住着我的朋友小祝，他有许多藏书，常常慷慨地借给我阅读。他还送书给我。在他家附近，一座石桥是有年头的，过了这石桥，就是学士街了。

　　枇杷的核极大，却一点也不粗俗，乌亮炯炯，如童子的眼神。一纸袋的枇杷吃掉后，再用这纸袋装核装皮装梗，就再也装不下。枇杷的梗银毛茸茸，有种模仿它的小点心，江米条油炸后挂一层白糖，这种小点心就叫“枇杷梗”。

　　◎车前子，作家。现居北京。著有散文随笔集《中国后花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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