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2004年6月3日的11时33分，我的级别升了一格。看着被护士抱出来的婴儿的那双大大的黑眼睛，一时间我有些惶惑：我当爹啦？

　　宝贝姑娘俏俏的眉眼额头像苗苗，嘴巴、鼻子像我，这些都在我们当初的想像之中，惟一有些拿捏不准的是耳朵，我暗暗祈祷，最好像我。曾经有时候我猜想，刘备那一双垂肩大耳也是他家老爹的杰作，对此我有类似的亲身体验。

　　大学时候吼着老崔的摇滚，不感到一点点吃力，同学都频频夸奖，你那嗓子跟破锣似的，先天的吧？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他们原因，只是骄傲地昂着脑袋，跟一只目空一切的小公鸡相似。

　　那其实要感谢俺家老爹。和很多人一样，成长的过程中我调皮捣蛋，和小女生眉来眼去，就是不好好学习，于是父亲的棍棒暴力就伴随着我的学生生涯。后来回老家见到家属院的长者，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喊声阿姨、叔叔，他们见证了也阻止了我的不绝于耳的哭喊——父亲一把拽住我的耳朵，然后一脚踹上门，然后请出棍子和棒子。我一见情况不妙，就跟看到了什么的小猪一样大喊大叫，等拳头板子落在皮肉上就大哭，这个时候，邻居的叔叔、阿姨们就咚咚敲门，好说歹说拯救我出水深火热之中。初中时某次父亲打得特别狠，我的屁股上一片青紫，等到第二天，父亲问我，（青紫）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许父亲真的忘记了是怎么回事。

　　如今我在异乡，也许这是一种宿命，我说不清楚。父亲总是说我心硬如铁，他指的是我的亲情观念，很长时间也不给家里打电话。我没有给自己辩白，其实我很想念他们，只是我讷于言。偶尔给家里通一次电话，要是父亲接的，他就说跟你妈说吧。父亲总是回避我，他认为我至今还因为当年的殴打在嫉恨他。其实不是，我的两个初中和高中一起玩的同学都枪毙了，很多没有上大学的同学下岗在家。长大的我依然能记起棍棒和皮肉亲密接触的滋味，但我有些理解父亲的苦衷了，我不是受虐狂——要不是父亲那个时候的严厉，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

　　宝贝姑娘在一天天长大，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胖嘟嘟的我像一颗饱满的豆子种植在父亲的肩膀上，很幸福地流着口水。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我坐在篮球场边看他身形异常矫健。等到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就只能做个业余裁判了。再后来，父亲的双鬓斑白——我也做了父亲。事实上，世间所有的父亲们也都在不可避免地双鬓斑白，开始走向苍老。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逝者如斯”的时间的杰作。

　　父亲肯定有过自己的理想，也许很大也许很小，他后来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总是感觉他郁郁不得志，或者距离自己的理想太过遥远。我长大了，上学了。父亲未尽的理想就沉甸甸地落在了我的肩膀。

　　后来父亲告诉我，最让他伤心的一次是，高中时某天晚上，本来想和他的朋友我的班主任聊聊我的近期学习情况，可是走到办公室朝里一看，老师正在狠狠训斥我——父亲说，他自己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讪讪地走了。我同学的母亲告诉我，就在我高考落榜的那年夏天，她远远地看到父亲骑着自行车，刚要跟他打招呼，却见父亲头一低，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躲开了。

　　时光中，父亲感受过郁郁寡欢、强装欢颜。他呼吸微弱，以无力的姿态，等待着必然的挫折和打击。祖母在我参加工作后去世了，我在外地没有回家。父亲是个孝子，我能想像出在葬下祖母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一种伤悲：祖母骑着忧伤的纸马，在受难的哭泣中，父亲站在老家黑坟白碑的山顶，望着远山的树木，泪如雨下。

　　却 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