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公安局长一句被拘留7天，拒不接受391元国家赔偿和公安局长道歉，提起民事诉讼索赔53万

　　“愣婆姨”白彩珍：不要道歉，要捉贼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　姜英爽

　　“要不是贼娃子偷我，我能去告状？张鸿翔能关我的禁闭？不把贼娃子抓住，我的名誉就回不来，我就不回家了”

　　今年2月23日，延安市吴旗县新寨乡堡城村农民白彩珍家中被窃，因为案子没有及时得到处理，她多次到县里上访。4月26号，因为她在找公安局长时候骂了对方而被拘留7天。此事被媒体披露后引起巨大反响，公安局长被停职，公安机关撤销了她的拘留决定，还赔偿了她391元国家赔偿，但是白彩珍拒不接受这391元和局长的赔礼道歉，6月17日，她又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索赔精神赔偿50万和经济损失38000元(后被法院拒绝)。

　　6月18日，本报记者赶赴吴旗县，在县长办公室门口，找到了正在上访的白彩珍。因为法院拒绝了她要求县公安局赔偿50多万的民事诉讼状，现在白彩珍又不吃不喝在县长办公室门口坐了两天了，旁边的干部说，他们包括县长都已经给白彩珍解释过好多次了，叫她再去法院问问，但是白彩珍就是不听，县长只好挪到其他办公室去了。我们的采访，就在紧闭的县长办公室门口进行了。

　　查贼

　　派出所不来，第二天我自己去找贼娃子。我找村支书，村支书说你自己找证据去，你去听门吧，看看他们说些啥。我就到许某某的窑洞门外面，趴在门上听了

　　旁白：2月23日，白彩珍家中被盗。白家丢失了174元现金和总数为17600元的欠条。她报案后，派出所十天才出警。因白家所在的堡城村非常偏僻，只零零散散住了9户人家，在派出所出警前，白彩珍已经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同村的许某，自己开始了查贼行动。

　　记者(以下简称记)：好像这事是因为你们家被偷了引起来的。你丢了多少钱？

　　白彩珍(以下简称白)：钱就是174块钱，还有17600元欠条。(后来这些欠条在公安局的帮助下都补上了)

　　记：你是不是觉得被偷了这件事挺大的？

　　白：也不是光那100多块钱的事，还有欠条呢，没有欠条人家咋还我(音e)的钱。这些年，卖羊，卖洋芋(土豆)，攒下这么多钱，准备修窑呢。那天夜里我就叫侄娃子到沟口打电话报案了，先给110打，110说直接给铁边城派出所打，派出所说明儿来，我等了一天，没等上。派出所不来，第二天我自己去找贼娃子。

　　记：难道你自己知道谁是贼呀？

　　白：这是个明贼，很好找，很好破案。警察为什么不来抓人？就是许某某嘛(与白同村的村民，原先两家关系不错，许某某经常向白家借钱，后来两家不来往了)。

　　记：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呀。

　　白：我咋是乱说的，我照(看)见地上有骡子的蹄子印儿，一直通到他家。

　　记：你还有啥线索？

　　白：要线索有线索，要证据有证据。我听门(在门外偷听)听到了。我找村支书，村支书说你自己找证据去，你去听门吧，看看他们说些啥。晚上九点多，我就到许某某的窑洞门外面，趴在门上听了，听了好一阵，就听到许某某跟他老婆拉话，说，娃他大姑在银川，娃他二大在定边，家里没人，光景不好，还说这件事不过二年刑。看看，这不是证据都有了。

　　记：听说你光听门就听了两晚上。

　　白：噢嘛。(延安方言，意为“对”)

　　记：第二次你听见什么了呀？

　　白：听见贼娃子跟他婆姨说，今个咱早点吹灯睡觉，不敢再说话了，外边有人听门呢，我就回去了。我找了个识字的，把这些写下来，村支书都给我签的名。(她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村支书果然签了名，还写了“上面说的都是实话”等字)。

　　记：他们怎么知道你在外面听门呢？

　　白：白天我在村里挨家都串了，(跟他们)拉(聊)了我听门听了些啥。(有一天)我还在硷畔(土崖边上)照见贼娃子他们俩劳动了，我就过去骂他。他们也骂我么，还说“我们没偷，你要把我的贼皮给我脱了”。他明明就是贼么！

　　记：如果查出来真的不是他偷的呢？

　　白：那咋能不是？不是我还能诬赖他？

　　记：你把这些情况都给警察说了没有？

　　白：说了。不顶事。

　　拘留

　　我把张鸿翔(吴旗县公安局长)给骂了。在看守所我就不想活了，两天都没吃饭，把人都丢完了。心想死了算了。是张鸿翔先骂我的嘛。他是人我也是人，我骂人坐牢了，张鸿翔怎么不坐牢？

　　旁白：派出所出警后因为没有及时破案，白彩珍开始了她的上访之旅。从那之后，她住到了县城亲戚家，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县公安局找公安局长，到县政府找县长，要求尽快侦破她家的被窃案，把她认为的贼娃子送进牢里。

　　记：你怎么知道去上访呢？

　　白：派出所不顶事，不给我破案，一满(老是)哄我，我到县上去。

　　记：然后你就上访，让公安局一定要破案？

　　白：噢嘛。

　　记：你到哪去上访了啊？

　　白：那就多了，先是派出所，后来公安局，也找张鸿翔(吴旗县公安局长)，最后找到李县长(吴旗县常务副县长)。

　　记：你的上访材料上写的啥？

　　白：叫公安人员来抓贼娃子(许某某)。

　　记：你找张鸿翔找了多少次？

　　白：好多次嘛。他也一满哄我，都一两个月了，还破不了案，我找李县长去。

　　记：李县长对你说啥了？

　　白：说实话，李县长人还不错，给我批了条子(条子内容为让公安局长尽快侦破白家盗窃案)。

　　记：那你为啥被拘留了呢？

　　白：我把张鸿翔给骂了。

　　记：你真的骂人了？

　　白：我去找张鸿翔，把条子给他，说，张局长，这是李县长给我批的条子，案子该破了吧！张鸿翔一下子把条子拍到茶几上，说，你这个song(延安方言，意思有责骂之意)婆姨，你还找李县长，找薛县长(吴旗县县长)也不顶事，你有本事找更大的官去。我就生气了，骂他了。城镇派出所就把我带走了。

　　记：当时你害怕不？

　　白：有啥怕的？我就想不就是骂一句嘛，在农村这就不算骂，他能把我咋？

　　记：你想到会把你抓进去吗？

　　白：没想到。我掉个东西，来催个案子，咋就犯法了？

　　记：那你觉得你骂人对不对？

　　白：是张鸿翔先骂我的嘛。他是人我也是人，我骂人坐牢也行，我坐牢了，张鸿翔怎么不坐牢？

　　记：后来呢？

　　白：晚上11点，一个公安人员拿了个纸片片，说我被拘留了，要关我的禁闭，问我有350元钱(注释：保释金)么，我来上访就带了114块钱，没有那么多钱，警察说，那你就被拘留了，让我签字，我不识字，叫我按手印儿，我不识字，解不下(延安方言：意为不明白)是啥，叫我往这儿按就往这儿按，叫我往那儿按就往那儿按。从牢里出来后，我一个亲戚看了就骂我，“把你往牢里送你也按手印儿”，我不识字，啥都解不下。天明我姑送来被子，我大女子(大女儿)在县城上学，我姑让她赶紧回家给他大(爸爸)说，她妈被关禁闭了。(公安人员)把我装到车上，送到安塞(看守所)，我除了吴旗，哪达(哪里)都没去过，这下张鸿翔，逼得我走了个安塞，走了个延安(后来她曾去延安上访)。

　　记：在看守所里你想你娃不？

　　白：咋不想呢，我在看守所我就不想活了，两天都没吃饭，把人都丢完了，难受嘛。心想死了算了。号子里其他几个婆姨跟我说：“你这个愣婆姨，可不敢想不开，家里还有两个娃娃哩”，我就哭了。

　　记：你觉得拘留很丢人吗？

　　白：我要是犯了法，别说坐7天，坐7年我也没意见，我又没犯啥法，催个案子咋就坐牢哩？

　　记：你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白：噢嘛。

　　索赔

　　我不要他道歉，我们村里的人只知道我坐过牢了，坐过牢关过禁闭就是犯法了，就等于就是贼了；不把贼娃子抓住，我的名誉就回不来，我就不回家了

　　旁白：白彩珍从拘留所出来，开始继续上访，在别人的指点下，她把电话打到了报社，被媒体报道后，白彩珍成了公众人物，吴旗县召开了500人参加的副科级以上干部作风整顿大会，张鸿翔被停职检查。白彩珍拒绝了张鸿翔的道歉和391元国家赔偿，提出索赔70万元，未果后又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县公安局赔偿她50万精神损失和38000元经济损失，法院拒绝了她的民事诉讼。加上她家的案子仍然没破，白彩珍于是又开始了上访。

　　记：听说你这些天口袋里就带着绳子，为什么要带绳子呢？

　　白：我要寻(找)张鸿翔家在哪，我要吊死在他家门口，给他挂个肉门帘。他把我名誉给坏了，我活不成了。

　　记：拘留几天犯不着这样想不开呀，后来不是也平反了吗？

　　白：我的贼皮脱不掉了，村里人家说什么的都有。

　　记：你家里人支持你告状不？

　　白：不支持。掌柜的(丈夫)说：“你连一个贼娃子都告不下，还想告公安局长！”我现在不回家，不解决不回去。回去掌柜的打我，嫌我告状了么！

　　记：白彩珍，现在案子也翻过来了，公安局长都被你告停职了，你高兴不？

　　白：好嘛。

　　记：你掌柜的高兴吗？

　　白：不高兴，他还骂我呢。他怕我把县里的干部都惹下了，惹麻烦！

　　记：他怕跟干部结仇，你怕不怕呢？

　　白：怕啥嘛！谁敢？谁敢对我娃怎么样，他也有娃呢！是他们不对嘛，又不是我做错了。

　　记：你都把气争回来了，怎么还在找县长呢？

　　白：不满意。300多块钱(国家赔偿)，连只羊都抵不上。上访这几个月，我都没有回家(白彩珍家距离县城还有30多公里山路，上访期间她一直住在县城亲戚家)，掌柜的一个人在家撑不住，羊死了13只，20亩洋芋也没有种上，一年的收成就没了，前几天我大(爸爸)帮掌柜的一起种洋芋，我大腿瘸了也帮不上啥忙，我家的窑也要塌了，这些损失少说也有几万块。他张鸿翔被撤(停)职了是不假，国家给他发的工资他还是一分钱不少，我的损失这么大，就赔我300块钱，我当然不满意。

　　记：以前你不是要70万精神赔偿么，现在怎么改成50万了？

　　白：不要那么高嘛！我家亲戚说50万也可以嘛。

　　记：那你要53万赔偿，是不是也太高了，7天拘留就赔53万呀？

　　白：掌柜的10万，我的20万，两个娃一人10万，给我这么多也补不过来我的损失。

　　记：法院估计也不会判这么多了。

　　白：我就是这么写，到时候法院判多少就是多少。张鸿翔把我关到牢里，把我害了，等于把我给杀了，还不如把我给杀了，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记：公安局长不是要给你道歉吗？

　　白：我不受。如果把张鸿翔也关禁闭上7天，我一分钱不要了也行。

　　记：法律不能随便关他呀。

　　白：法律允许他关我，就不能关他？

　　记：道歉不就是给你消除影响吗？

　　白：我不要他道歉，我们村里的人只知道我坐过牢了，坐过牢关过禁闭就是犯法了，就等于就是贼了。

　　记：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白：要把贼娃子抓住才行。我听说贼娃子(许某某)听到我坐牢，在家唱戏呢，高兴得很。贼娃子偷了东西还在家里高兴，我倒是坐了牢了。贼娃子抓不住，我就不回家。我都跟人家说了他是贼娃子，不把他抓起来我没脸见人。

　　记：你不就损失了100多块钱吗，那些欠条公安不是帮你补回来了？你怎么这么在意啊？

　　白：要不是贼娃子偷我，我能去告状？张鸿翔能关我的禁闭？不把贼娃子抓住，我的名誉就回不来，我就不回家了。

　　记：你们村一共就九户人家，你觉得你在这九户人家里的名声很重要，是吧？

　　白：咋个不重要？我在村里名声坏了。

　　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一个是想把许某某送进牢里，一个是想要点钱。

　　白：……

　　记：50多万肯定不可能了，你觉得给你多少合适呢？

　　白：(想了一会)我也不晓得嘛。

　　记：起初县里不是想给你3万块钱就算赔你损失了吗？当时你怎么不要，是不是嫌太少了？

　　白：哪个给我钱了，我怎么没看见。

　　记：要是真给你3万呢，还告不告啊？

　　白：我也不晓得(似乎有点后悔的样子)。现在也没人说给我钱了嘛。

　　记：你为了家里的事情，到处找县长，找大官，你是有委屈，可是人家县长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县长，有好多事情要办，你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也有不对的地方呢？

　　白：我也晓得事情有个先后，可我的事情半年了没人管，没有解决，还能说啥？不管我我就在这里不走了。(她又低下头怎么都不出声了)

　　采访后记

　　现实中白彩珍的故事似乎更像是一个黑色幽默。一个不识字的农村“愣婆姨”为了捉住她心目中的“贼娃子”而惹出了一连串事端，搅得吴旗县天翻地覆。而她似乎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的事情被外面那么多人议论，她关心的是如何把她所认为的“贼娃子”许某某送进监狱，如何重塑她在堡城村9户人家中的尊严。对于公安局长的道歉和391元的国家赔偿她表示不接受，提出了53万的巨额索赔。她以特有的固执坚持着自己的“正义观”，愿望不实现不罢休，没人能说服她。而据多次采访此事的华商报记者说，对她家的偷盗案，后来派出所、县公安局，市公安局都曾专门组织警力调查过，并无明显证据表明是许某某偷了白家的钱和欠条。

　　图：

　　白彩珍拒绝了张鸿翔的道歉和391元国家赔偿，索赔53万元。huashphoto供图

　　吴旗县公安局局长张鸿翔接受延安电视台采访(电视截取画面)。huashphoto供图

　　家里出事后，白彩珍家“掌柜的”(右)对“婆姨”是又恼又疼。huashphoto供图

　　白彩珍为上访已经在吴旗－延安奔走三个月了。此种情形让人想起《秋菊打官司》。huashphoto供图

　　白彩珍的家。huashphoto供图

　　白彩珍以特有的固执坚持着自己的“正义观”。huashphoto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