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芳　王昉

　　雨丝飘飘洒洒，落在豫东宁陵县的万庄林场。好雨知时节，干渴了一冬的果树、花木滋润着甘霖，枝头孕育着鼓饱饱的叶芽、花蕾。杨柳绿雾朦胧，尤其是去年秋天栽上的三十八棵银杏树，沐浴春雨亭亭玉立，显得格外精神。

　　绿色的年轮记录着新华社老社长穆青和一位老农及其家人三十八年的深厚情谊。

　　这是一棵老枣树，枝干如铁。1965年冬穆青第一次来访时，这一带还是黄沙茫茫戈壁滩似的荒凉。惟有万庄林场的潘从正栽种的防护林给这个苗圃带来了绿色的希冀。枣树下是个地窨子，潘老汉在上面搭些树枝茅草，住在里面。一天他觉得夜特别长，被子也特别重，原来风沙把他给埋住了。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扒出来……这位瘦小而弯腰驼背的老人的精神深深感动了穆青。他原打算写了《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就写潘从正，然而“文革”的风雨冲破了他的计划。在“牛棚”里他还暗下决心：“总有一天我会把他写出来！”

　　老枣树旁边有一株老樱桃树，它是潘从正老人为穆青培育的樱桃苗的母树，因不断压条繁衍，根部垒起了半米高的土堆。1979年穆青第二次来访“老坚决”潘从正，写出了很有影响的《一篇没有写完的报道》。当时樱桃正在开花，穆青随口说：“樱桃好吃树难栽。”“老坚决”接过话茬说：“不是樱桃好吃树难栽，是功夫不到花不开。说难也不难，我给你栽两棵试试。”1982年穆青第三次来时，樱桃苗已经培育成了。翌年春，老汉就托人送给穆青。穆青在回信中写道：“你送来的樱桃树，我已种在新华社大院里，两棵都活了，而且长得很好。这两棵树是有纪念意义的，我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你来，它已变成我们之间友谊的象征了。”如今这一棵和那两棵都是枝繁叶茂，而两位老人却相继去世。留下的是常青的友谊……

　　樱桃树西边是一棵高大的泡桐树。穆青1986年第四次来时与“老坚决”共同栽种的那棵胳膊粗的小树苗，如今已长得一搂粗，树干笔直挺拔，树冠亭亭如盖，蓝天白云下闪动着熠熠阳光。

　　泡桐树北面的一座小屋，就是穆青与老人促膝长谈的地方。屋内桌上立着穆青的题词：“绿阴老人，林业世家。”墙上挂着“老坚决”的奖状，桌上还摆放着穆青和他们全家的照片。

　　“老坚决”修成的一条通往林场的小路，路边栽种的白杨树已高大成林。雨中，白杨树在吐絮……想当初，老人从远处背来土，把斜坡垫平。他年纪大，腰又弯，就爬在地上，一只手用铲子撑着地面，一只手拖着沉甸甸的土袋，一袋一袋地垫，裤子磨烂了，膝盖磨出了血，他终于垫起了这条五十米长、六米宽的路，两边栽了杨树固定住泥土。他记着穆青走时说的话：“我活到你这岁数，还要再来四次！”他盼望着有一天穆青沿着这条小路走来……1989年12月，“老坚决”无疾而终。

　　那次我们来时正赶一个金黄的季节，纵横交错的白蜡条林网里，人们正在收摘花生。梨园里，“老坚决”培育的优良品种“金顶谢花酥”逢着盛果期，人们忙着采摘包装，大卡车往外地运输。万庄林场成了宁陵县的一大景点，五彩缤纷硕果累累。“老坚决”的墓位于林场中央，周围苍松翠柏。1990年立碑之后，因石质不好1997年又重立，因此穆青两次为“老坚决”撰写碑文。我们采了一束野花献给长眠的老人，鞠躬致敬，细读穆青书写的碑文，更为一位老记者与一位老农的友谊深深感动。

　　“老坚决”临终时对大儿子潘自修说：“你爹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穆社长是中央的大干部，来看我四次了。我死后，你就领着在林场继续干，不能辜负了穆青的一片心！”潘自修对我们说：“老父嘱咐我，穆青也嘱咐我，都希望我把林场搞好，别说我这辈子，就是子子孙孙也不忘林业。”1990年林业厅奖给他“全省乡村林场先进单位”的镜匾。2002年冬，潘自修也在林场终结人生，长眠在老父身旁。他的儿子潘园林牢记爷爷和穆青的嘱托，随即搬到林场，接下父亲的担子。

　　2003年10月11日晚，潘园林和万庄父老乡亲得知穆老去世的消息，震惊中万分悲痛。园林带着全家和父老乡亲的心意到北京给穆老送行。园林听说穆老喜欢银杏树，从北京回来，就张罗着在林场栽下了三十八棵银杏树，以纪念穆老与他们家三十八年的友谊。

　　春雨飘飘洒洒下着，银杏树的枝条上鼓起紫红色的叶芽，绿色的生命蓬蓬勃勃，一种常青的精神刻进年轮……

　　《人民日报》 (2004年06月26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