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学习老人家的读书法，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说的是，老人家在比我现在还年轻的时候，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到闹市读书，据说，这样可以培养闹中取静的能力。我想伟人的方法总是可取的，也就拿了一本书到王府井大街上看了，刚开始我是能看得进去的，但不到一小时，心就静不下来了，其实也不是我心静不下来，而是被别人一次又一次地问路，有问我三联书店怎么走的，有问我美术馆怎么走的，还有一个人问我去平谷要到哪儿转车，更有一个人问我外交部怎么走？我刚想抬头告诉他一直往前走，坐112或者846路公交车到朝阳门下就行了，可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老丐。我就改了口，说我不知道，他一脸狐疑与不满地走了，我好像听他说，怎么戴眼镜的人也心坏。气得我当时就想把眼镜扔了，又怕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我也就没扔，当然是看不下书了，我琢磨着这个老丐去外交部不是想参加什么新闻发布会，而是想……想讨几个美元吧。我正要对他说，讨美元还是去三里屯吧，一抬头，他已没入人群。

　　现在，我当然是没法在闹市看书的了，光从这一点，我也明白伟人与我们就是不一样，我知道，我看不下书的原因，真的不是我不想静，而是想静而静不下来。逼得我现在看些东西，就得呆在家里，可是我发现呆在家里也看不下去，有一次，我的心正被一部悬念小说吊得老高老高的，突然手机响了，一个外地诗人问寄给我的诗稿收到没有？能不能用？如果用的话，用在第几期，当然，他还挺细心地问你有固定电话吗，我给你打过去咱多聊一会吧……

　　有时想狠心关了手机，但又怕单位或者老家有重要的事找，想关而不敢关，常常是这样的，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看不下书就看碟，这样的好处是心可以更宁静一些，说宁静也不准确，应该是可以适应一下嘈嘈杂杂的生活，如果看个好碟到也罢了，关键是你看到的有可能是一张臭碟，这无异于吃了一个臭鸡蛋。钱钟书先生好像说过，当你知道它是一个臭鸡蛋的时候，不必把它吃完，所以，我就把DVD关了，坐在电脑前写作，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写作，而是像伟大的陀斯妥也夫斯基那样在纸上乱写乱画找感觉，现在不用纸写了，我就在电脑屏幕上乱敲一些字符，如果找到了感觉我就写——写不下去呢，那就发呆呗。

　　可是——我写文章就怕可是——可是你发呆也不成。就说前天晚上吧，吃完晚饭，正想码俩字儿挣点银子花花，忽从窗外冲进锣鼓之声，咚锵咚锵咚咚锵，我以为是小区里谁家姑娘出嫁了，可一想，出嫁也不能在晚上呀……咚锵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走到窗前，循声望去，只见一大批老太太、准老太太，腰扎红绸，很有节奏地在我楼下跳起了舞。看她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急，更烦，我不是烦老太太准老太太，而是烦那呼天抢地的锣鼓之声：咚锵咚锵咚咚锵……锻炼身体没有错，可是打扰别人可是你的错了。难道锣鼓之声就不能敲小一点吗？

　　到哪里去寻找宁静？像梭罗一样，到瓦尔登湖边盖个房子听“湖上冰的咳嗽声”吗？可我又哪有他那样的闲与钱？

　　记得那一晚我没有码出一个字，索兴听老贝的《英雄交响曲》，想以毒攻毒，但，还是没能压过那咚锵咚锵咚咚锵。

　　当然，我那晚也没有白心烦，因为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哪怕天才想做出一点事业，也得像老贝一样，先把自己变成一个聋子。

　　大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