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洪&戴光晰

　　艺术家应当承担自己独特的使命，艺术创造不是自我表达或自我实现，而是以自我牺牲创生另一种现实、一种精神性存在。

　　“他创造了崭新的电影语言，捕捉生命一如倒映，一如梦境。”这位获得伯格曼如此赞许的当代最重要的导演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1932年出生于俄罗斯札弗洛塞镇，他的父亲是俄罗斯著名诗人阿尔谢尼·亚历山大洛维奇·塔尔科夫斯基。不过，有趣的是，他的父亲成名要比他晚，倒是他的名声给父亲增添了光彩。

　　1941年，阿尔谢尼志愿上前线作战，失去了一条腿，而且还神秘地离开了家，塔尔科夫斯基的母亲玛丽亚·维什尼亚柯娃只得独自将两个孩子抚养大。小时候的塔尔科夫斯基上过音乐班和绘画班，受到了良好的艺术教育，不过中学成绩却不尽如人意，同学们对他的印象显然也不在他的成绩上：“他的脸颊苍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除此之外，他的头发硬得像马鬃，他的嗓音很高，说话像唱歌。”但成绩不好显然并没有妨碍他成为一个电影大师。他在苏联电影学院拍的第一部毕业短片《压路机与小提琴》就获得了“美国纽约学生电影作品首奖”，这为他后来执导《伊万的童年》铺平了道路，不过，在拍摄《伊万的童年》时，塔尔科夫斯基还并不能确定他是否有拍电影的天赋，此前他想做一名指挥家或诗人，好在该片后来获得了1962年第27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这才坚定了他当导演的信念。

　　《安德烈·鲁勃廖夫》一片所遭受的磨难对他的考验是巨大的。该片是他第一个独立构思的影片，这部影片叙述了伟大的俄罗斯圣像画家安德烈·鲁勃廖夫的一生。创作申请于1961年提出，但直到1971年影片才在苏联正式公映。这时距他最初提出创作申请已经过去了整整10年，距影片拍摄完成也有5年多了。

　　在漫长的等待电影通过审查和等待新的创作申请被批准的时间里，塔尔科夫斯基从未动摇过他拍电影的决心。为了申请能被批准，他用尽了一切能够想到的办法，影片《索拉里斯星球》就是为了能够获得批准而选择了科幻片的题材，只有这个题材才能让敏感的苏联当局放下一点戒心，同意让这个使他们感到头痛的导演继续拍电影。此片后来获得了1972年第2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但很显然，拍完之后的《索拉里斯星球》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一部科幻片，倒是塔尔科夫斯基下一部影片《镜子》中的一些创作动机已经在此片中初露端倪，尤其是那个美丽而忧郁的母亲的形象在后来的《镜子》中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示。《镜子》被塔尔科夫斯基本人视为“我记忆中的一个清晰、精练的童年景象”，为了复现他的童年经验，他在他童年生活的地方，还原了他生活中所有的曾经，包括在他的童年里记忆最深刻的那片荞麦地。《镜子》最鲜明地体现了塔尔科夫斯基的诗性风格，影片的结构极为复杂，它把现实与梦境、真实与想像、乃至潜意识等相互交织，并用新闻纪录片支撑起整个架构，将一出家庭悲剧升华为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关于生命的故事。他的父亲阿尔谢尼在影片中朗诵自己诗作的声音使整部影片保持着一种回忆的、充溢着诗情的调子。《镜子》的完成，使塔尔科夫斯基多年的梦魇得以平复，此后的塔尔科夫斯基越来越像是一个布道者，执着于拯救堕落的人类。

　　“基督精神和电影具有同一性，电影可说是二十世纪的教堂。”这句话可以概括塔尔科夫斯基后期的创作追求。从《潜行者》到《乡愁》，再到《牺牲》，一部比一部更像是布道。

　　《潜行者》拍得像是一部晦涩难懂的寻求人类幸福的寓言。再看1983年在意大利完成的电影《乡愁》，影片的主人公戈尔恰科夫苦苦追寻着自己的“精神家园”，并在疯子多米尼克的感召下手持蜡烛穿过水池，与在罗马布道自焚的多米尼克一起完成了救世的仪式。疯子多米尼克的救世精神继续发展，就成了《牺牲》中的亚历山大，《牺牲》于1986年在瑞典完成，这也是惟一一部塔尔科夫斯基在1984年宣布“自我流放”之后拍摄的影片。在这部影片中，塔尔科夫斯基已经放弃了过去在他影片中不可缺少的诗意，而是以严谨的戏剧方式讲述了一个自我牺牲的故事，以贯彻他执着的救赎理念。当时，塔尔科夫斯基已经知道自己身患肺癌，即将不久于人世。他的医生利昂看完《牺牲》后哭了一整天，决定在戛纳影展之前用化疗使他的病情有所好转，但却无补于事，最后，该片获得了第39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由塔尔科夫斯基的儿子安德鲁沙代他参加了颁奖典礼。

　　就在这一年的岁末，塔尔科夫斯基病逝于巴黎，终年54岁。记载着他的电影理念的《雕刻时光》和他的七部半电影一起被留在了人间，这就是塔尔科夫斯基留给人类的最珍贵的“遗嘱”。

　　《江南时报》 (2004年06月28日 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