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公共价值观中，“以死相抗”向来是一种高贵的品质：将士浴血疆场马革裹尸还，赞！史官不惧君威以死力谏，赞！英雄面对屠刀誓不低头，赞！———那一个个刚直而优美的剪影，培养出一个民族的道德认同：在威胁面前妥协，可耻；用生命捍卫一种东西的完整，高尚。

　　不过，“以死相抗”这个形式上很完美的品质，今天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同危机。辽宁警方忠告市民：不提倡与入室窃贼搏斗。发现有人入室盗窃，不要鲁莽行事，要采取开灯等方式将盗贼吓跑，然后报警（《华商晨报》6月29日）。

　　这样的忠告在我们这里成了新闻，在国外却很普遍。

　　比如，在国外许多宾馆房间的门背后就写着这样的警示：亲爱的房客，如果发生火警，你必须迅速离开，不要去灭火，不要救你的财物，因为你的生命是最宝贵的，比任何东西都宝贵———公益广告牌、社区宣传栏等地方都可以找到类似的忠告。

　　很多人都会从警方执法理念人性化的角度看待这个忠告，其实忠告的内涵绝不仅人性化这么简单，它更意味着：“以死相抗”的道德要求是一种苛求，它不具有普适价值，而只应当是一种指向少数人的要求。支撑社会健康运行的品质不是那些英勇的美德，而是一些温良的习惯。

　　死亡是可怕的，对死亡的恐惧是普遍的，谁都不希望从这个美丽的世界中消失。正因为如此，在威胁面前的畏缩和妥协应该得到普遍的宽容和怜悯。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以死相抗”也是一种很好的精神，尤其是当它指向少数人的职业要求：对歹徒和恶人的威慑不是靠平民“敢于牺牲”的精神来建立，而是靠警察军人等———作为一个职业群体———“敢于牺牲”的职业精神来形成，用“敢于牺牲”的精神来捍卫安全是警察的天职。

　　将士浴血疆场马革裹尸还，保家卫国，这是军人的天职；史官不惧君威以死力谏，这是史官的天职；警察面对歹徒奋勇抗争，这也是警察的天职。正因为生命宝贵，安全第一，牺牲生命才应该成为对于尽可能少的人的要求。国家存在的逻辑也是如此：为了安全这个公共产品的维持，社会中的人必须纳税；为了维护公共安全，一些人必须以“以死相抗”为天职。

　　苛求社会中的每个人去追逐“以死相抗”的精神，这里面隐含着一种国家主义和道德崇拜的东西。无疑，这是一种沉重的道德负担，它让人在顾惜自己生命的时候感到无比内疚和羞愧，而把个人的价值淹没在精神完美的幻象中。

　　曹林（北京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