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岐 《寡头：新俄罗斯的财富与权力》大卫·霍夫曼著 [冯乃祥，王维]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
大卫·霍夫曼的《寡头：新俄罗斯的财富与权力》[冯乃祥，王维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5月]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著作，但其可信度、材料翔实、从一个美国人的角度探讨了新俄罗斯一个暴富阶层崛起的社会背景。在这个意义上说，《寡头》这本书真实地描述了私有化过程及其主要结果——一小撮“寡头”。本书作者1995-2000年期间担任“华盛顿邮报”驻莫斯科记者站站长。一般俄罗斯人所谓的“寡头”，实际上是1991年以来经济转轨过程中造就的一批暴富群体——其中人们最熟知就是所谓的“七巨头”——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波塔宁，霍多尔科夫斯基，阿文和弗里德曼，斯莫林斯基，阿列克别洛夫等人。其实，如果深究起来，这些人创业路子大多始于1980年代戈尔巴乔夫时期。阿文、弗里德曼、古辛斯基等人最初曾经干过倒卖戏票的营生，莫斯科著名的大剧院门口留下过他们的身影。别列佐夫斯基倒卖过地毯，甚至有一次被连人带地毯被扣在了机场。霍多尔科夫斯基背靠共青团这棵大树，从西方倒卖计算机、香槟酒之类的新潮玩意儿发了财，据称90年代初其资产已达到2000万美元。然而，这些人真正发迹却是叶利钦给了他们机会。1996年总统大选前夕，叶利钦连任竞选活动需要大量的现金，当时提出了所谓“债转股”方案，即政府为了向吃财政饭的教师医生军人支付工资，拿出国有企业的股份抵押给寡头的私人商业银行换取现金。这个方案的关键在于，抵押的股份按市场价格30%作价，而“事后”政府则按市场价格回购，其中的差额70%被当作酬劳来送给了出资者。更“绝妙”的是，寡头们用来支付的现金，实际上就是被故意以各种名义拖欠的教师医生军人的工资。读者也许要说，世界上再也没有这类“空手套白狼”的绝妙生意的了。还有一个回报“投资者”的方案，就是导致1998年8月俄罗斯政府破产的“政府短期债券”方案——政府则发行为期3~6个月的短期债券，少数商人则拆借现金给当时的切尔诺梅尔金政府用于发放工资——债券的年利率平均在120%！难怪寡头之一的别列佐夫斯基曾经说过，自俄罗斯，最有利可图的生意，就是做政府。从90年代中期直到普京上台初期，这些人基本上控制了国家的石油、电力、冶金和金融业，并在很大程度上控制着传媒，操纵舆论。正如俄前副总理盖达尔所说，在这些人影响力达到顶峰之时，联邦政府被七、八个寡头左右，这些人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更换政府总理！可以说，俄罗斯的寡头与政府和官僚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财政资金、政府投资项目、政府的税收优惠政策正是这些人不竭的财源。他们就像吸血虫一样附着在国家财政的身上，贪婪地允吸着，并幻想着一代接一代，万世永续……俄罗斯人因此对“寡头”深恶痛绝。普京上台伊始便制订规则——寡头不得干政。真是所谓“利令智昏”，惯性和贪婪使得这些人难以罢手，普京的一番警告实际上被当作了耳边风……“尤科斯事件”，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许多俄罗斯人至今认为，当年的寡头出资“赞助”了叶利钦的竞选。但是，霍夫曼却用翔实的资料证明完全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当时俄财政部发行了债券，卖给寡头们的价格低于发行价，然后寡头将债券高价出售。根据霍夫曼的估算，仅此一项，支持叶利钦的寡头们就净赚3亿美元——然后其中的1亿美元用于叶利钦的竞选活动，另外2亿美元去向不明。寡头的本性将石油资产出售给西方公司，变现并转移到境外，完全脱离俄罗斯。“尤科斯”正在与美国两家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雪佛龙-德士古就股权转让（40%的股份）谈判。一旦达成协议，“尤科斯”在私营化过程中获得的资产可以变现、转移到俄罗斯境外，完全“漂白”，从而彻底解决私营化期间掠夺而来的资产的后遗症。没有国家最高领导的批准，类似的大型交易一般很难完成。而“尤科斯”事件发生之后，尤其是霍氏被捕之后，这两家公司保持沉默，十分耐人寻味。此前霍氏曾经表示在45岁（2008年）时将退出企业，转而从事政治活动。若考虑到霍氏的犹太出身，及俄罗斯国内民众对犹太富商的态度，其竞选总统毫无政治前途可言。因此，不难排除这是霍氏本人有意放出来的烟幕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霍氏有意激化局面，对政府进行讹诈，这是一种掩护策略，其真实目的还是完成与美国人的交易，安全地将巨额资产（“尤科斯”公司40%的股份价值约230亿美元）转移到境外。若这个假设成为现实，普京总统将面临严重政治问题——美国石油公司将有可能控制俄罗斯经济命脉，甚至左右政局。这种局面关涉到俄罗斯的存亡，所以普京可能因此被迫采取断然行动。2008年问题2008年问题可能有两种解决方式。其一，第四届杜马支持总统的政党拥有宪法多数，通过修宪，延长总统任期或改为连任三届；俄白联盟完成之后普京担任新国家元首，任期重新计算。在这个意义上，支持总统的政党必须在杜马拥有足够修宪的宪法多数，而不是简单多数。其二，权力正常移交。那么谁将是下一届总统人选？在公民社会不发达的条件下，由寡头还是由克里姆林宫决定总统人选，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若寡头占上风的话，2008年可能会重现1996年的情形，即由少数几个人全面掌控国家，在议会拥有自己的党团，霍多尔科夫斯基成为总统候选人。这样的局面，便是如美国社会学家所描述的19世纪的情形（company-town），即大公司在社会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全面替代政府的职能。今天，在俄罗斯的部分地区，如克拉斯诺雅尔斯克，秋明等，就是由寡头的代理人执掌行政权力。在这种情形之下，普京将被迫解决权力移交的问题。极有可能2008年将重复2000年模式。总结我们这里说到的是暴富群体的代表“七巨头”。但事实上这个群体的人数要多得多。所谓的“寡头”只不过是浮在表面而已，在很大程度上只能看作是“代言人”。现如今俄罗斯经济精英之中，大约70%以上的人是苏联时期的党政高官。所以说，俄罗斯所进行的私营化，实际上是对广大普通劳动者的剥夺——当权者选择了通过私营化，将属于全体人民的资产据为己有，并且要子子孙孙代代相传。而私营化的过程实际上从1980年代初戈尔巴乔夫上台后不久便开始了。可以说，俄罗斯面临的困境对其他转型国家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正如许多研究所表明的，俄罗斯的寡头金融工业集团是权力与金钱的高度结合，在其发生和发展过程中自始至终伴随着大规模的“寻租活动”。苏联解体、新国家的产生给这些人创造了发财致富的绝佳机会。12年激进的自由主义经济改革，并未能改善绝大多数普通俄罗斯人的生活，并且在不远的将来也看不到任何改善的迹象。90年代初期人们对自由主义改革者的期望彻底落空。根据不同的统计数据，全国大约有30%-35%的人口（4000万左右）生活在贫困线之下，其中的四分之一是退休人员，四分之三是就业人口。目前，在俄罗斯大多数人认同市场经济，但也要求国家对经济和社会领域进行积极干预，实施有力的社会保障。在一般人眼里，自由主义经济改革依然是叶利钦时期掠夺式私营化的继续。大多数普通民众赞成对“寡头”非法得来的财产实行国有化，但并不相信自己会得到好处。严重的社会不公正，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将是俄罗斯社会紧张的主要根源。（作者：薛福岐，博士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政治研究室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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