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双方一旦开始了以更密切的对话来避免和消弭误解的新阶段，对于双方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保罗·斯贝尔茨(Paul Speltz)本次中国之行任重而道远，而他却刻意保持低调。

　　6月13日下午，斯贝尔茨在北京国际俱乐部饭店与《财经》进行了交谈，这是自他今年4月上任以来首次接受中国媒体的专访。略微有些发福的斯贝尔茨穿一件褪色的T恤衫，头发半白。人群中无人看得出这个普普通通的美国中年男人就是美国财政部长约翰·斯诺新近任命的派往中国的财经特使。

　　没人能低估这位资深商人、外交官的重要性。受命于今年4月14日的斯贝尔茨在1972年就来华经商，是最早在中国注册公司的美国商人之一。他拥有在中国和亚洲经商近30年的经验，非常熟悉中国国情。

　　斯贝尔茨告诉《财经》，他这次被委派，也是美国财长首次专门向某一国家委派大使级特使。“这以后将成为一个常设性的职位”，他说。至于其使命，则是和中国进行“静悄悄的私下对话”。

　　“无论对我们还是对中国来说，我希望我们都能意识到，美国多么看重中美经贸关系。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表明我们有强烈的兴趣维持目前正在进行的对话。”他说。

　　中方显然也异常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斯贝尔茨在被委派为财政部长财经特使之后，仍旧保留了他在亚洲发展银行的美国董事的职位，居住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这已经是他在两个月之内的第三次访华。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内，他将与财政部、央行、国家发改委以及数家大型国有银行的官员进行深入会谈。他此行的另一个主要目的，是为中国的副总理黄菊即将对美国进行的访问作准备。

　　对于黄菊访美的具体日程，斯贝尔茨说双方尚未敲定。但他认为7月下旬是双方都比较方便的时间。这个可能性的确最大：中国政府领导人在8月即将开始每年例行的北戴河度假，而美国方面的安排更是不言而喻——民主共和两党摩拳擦掌，为11月的总统选举作最后的冲刺。

　　谈到他来华的具体任务，措词谨慎的斯贝尔茨提到美国财长斯诺最近再次提起的人民币汇率问题。今年6月8日，中美两国在芝加哥签订了关于中国外汇交易中心与芝加哥商品交易所达成进一步发展货币衍生产品市场的协议，在之后的庆祝仪式上，斯诺称，“无论对于全球体系，对于美国和中国自身来说，让人民币朝向一个弹性的兑换体系过渡，都是最好的选择。”这个说法，曾经被一些媒体解读为：斯诺“敦促”中国继续努力实现人民币自由兑换。

　　然而事实与此颇有出入。首先在于，斯诺的口径与过去美方提起这个问题时的态度显然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与过去中美双方因汇率问题而引起摩擦时相比，美方表现出了对中方立场更多的尊重与理解。斯诺在最近的几次公开谈话中，每提及人民币的汇率问题必然强调，美方了解中国政府已经把人民币浮动汇率作为努力的方向，并取得了一些成果。

　　这表明，美国政府尽管仍认为人民币汇率是个重要的问题，但其试图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和方式已经发生微妙的变化。

　　美联社在6月8日的报道中提到，美国的制造企业仍旧认为，中国政府人为压低人民币价值达40%以上。然而，如果说布什政府中某些自由贸易的坚定信徒以及美国的劳工组织和业界对中国改革汇率制度的决心和速度还有不满的话，斯诺和他的特使显然希望把这种不满以一种最为委婉的方式向中方表达。

　　斯贝尔茨的任务之一，显然是试图向中国政府和金融界说明，美国对中国已经取得的经济建设成绩十分赞赏，并想努力帮助中国方面保持可持续的健康发展，避免美国自己和日本等国家在经济高速发展中遇到的挫折。用斯贝尔茨自己的话说，就是“从蓬勃发展到泡沫破灭的循环”。

　　斯贝尔茨强调说，中国经济的神速发展已经使中国经济成为全球经济的重要一环，中国经济不管是好是坏，对世界经济都将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中国政府在管理调控经济的过程中更应该采取国际化的视角，意识到自己的国际责任。

　　“中国已经不再是一座孤岛；你们的经济成就如此之大，从财政的角度讲，你在北京打一个喷嚏，从东京到汉城到伦敦，全世界都会立刻感到震撼。”他说。

　　这种说法也许不是无谓的夸大。斯贝尔茨举例说，4月27日市场传言“银监会指令股份制商业银行暂停贷款”的风波，非但对中国国内股市造成打压，在近至日韩，远达欧美各国的股市中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

　　除了委婉地向中国政府转达美国的政策立场，特使的另一个工作目标是努力加深双方的沟通，减少误解。“误解能够造成贸易制裁，而布什政府并不认为贸易制裁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

　　他举例说，美国政府在今年4月曾经考虑过劳联-产联和全国制造厂商协会提出的针对中国劳工问题和汇率的301条款行动提案。如果提案被采纳并提交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就有可能造成对中国的贸易制裁。最后，布什总统决定搁置这两个提案。相反，白宫决定继续与中国在这些领域的对话与合作。“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斯贝尔茨说。

　　当被问及中美之间可能在哪些领域产生误解时，斯贝尔茨严守自己的谨慎风格，不愿妄作揣测。但即使如此，对于在采访中已经提过多次的劳工问题，他很难回避。他说，美国方面了解中国对劳动就业问题的担忧：中国每年必须创造1000万以上的新就业机会以安置进入市场的新劳力。但同时他也强调，由于廉价的进口商品以及制造业工作的“出口”而造成的失业问题，在美国越来越成为一个敏感问题。即使是美国的普通老百姓也都把“中国人抢了美国人的饭碗”整天挂在嘴边。

　　“所以，我们不能忽视你们的劳动就业问题，而同时你们也不能对我们面临的困境漠然视之。”

　　相对于就业问题，中国的金融改革以及政府对经济过热的宏观调控等话题对普通美国公众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斯贝尔茨说，出于中国经济变化对全球市场的巨大影响，布什政府对这些问题也有浓厚的兴趣。美国当前的担忧之一是，中国政府为经济“降温”的调控措施似乎过于倾向使用政府的行政命令，与布什政府长期奉行的自由市场经济信条相左。“从长期来看，这些行政措施是否符合中国以及你们在全世界的贸易伙伴的最佳利益？”他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至少对于他所代表的布什政府来说，答案只有一个。斯贝尔茨说，美方希望中国把这些他比喻为“急刹车”的行政手段与越来越多的市场手段结合起来使用。

　　即使是在提供建议的同时，斯贝尔茨也不忘保持中性的低调立场。“我们一直希望中方能够理解的是，最后的决策完全取决于中方，我们绝对无意把美国的立场强加给中国。”

　　作为美国财长的特使，斯贝尔茨还受命监督中美于去年底启动的金融业“技术合作项目”。作为项目的主要内容，美方在今年2月举办了一个短期的专业研讨会，从美国多个政府部门聘请官员、专家，与中国政府官员和金融机构专业人士举行讲学与讨论。他说双方将于6月17日和18日再次举行一个类似的研讨会，即将讨论的话题包括公司管理，处置不良贷款，信用与风险管理，以及房地产评估机制等等。

　　或许从斯贝尔茨被任命为特使的那一天起，中美双方就开始了以更密切的对话来避免和消弭误解的新阶段。“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说。

　　(稿件来源：《财经》杂志，作者：王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