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难道还没有被社会磨得光滑，难道还不屈服过这种生活吗？我琢磨着自己已经杀死了青春，但提手手却一点也不软……

　　文/齐逸

　　“消磨时光”在英语里叫Kill the time，虽然Kill 有消磨的意思，我却宁愿认为英国人就是把它看作杀死时间。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为自己的聪明有点自负起来，同时嘴角浮起一丝丝苦笑。

　　回首逝去的岁月，我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我把青春给杀死了。

　　“我那时真希望你考不上师范。”跟我年龄相仿的表弟一脸郑重。“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有些愤怒。但我心里知道，当时我的处境与选择，岂是表弟一句话就改变得了的？90年代初，在我们这个地方，读书人的梦想就是考上中师中专，早日吃皇粮，捧上一个打不破跌不烂的金饭碗。何况家里穷，父母操劳了一辈子就是希望能供出一个穿上鞋袜不下田的娃来。即使父母不同意我读师范，老师也会千方百计让你考师范，因为老师能干不能干，全看你教出了几个中专生。

　　全县中考的前100名几乎一窝蜂涌进了师范，一脸稚气的十四五岁的孩子开始了教师上岗前的培训。因为师范原则上为小学输送老师，初中的知识已足够应付，文化课便无关紧要，毕业也只考六项全能：说、写、弹、唱、画、操。

　　1996年，因为老师供不应求，我不费吹灰之力进了家乡的初中上班了。那年我18岁，身高1.58米，活脱脱一个大孩子，却必须面对一个工作着的世界：工作的压力、同事的倾轧、上司的诘难。师范时喜爱书法绘画，还得过国家级比赛一等奖，到了上班时还发挥着余热。但很快就冷却了，没有互相切磋的环境，同事看见你不能将它转化为经济效益就由赞叹变为嗤之以鼻了。这里没有人讲学习的事，几百块的工资，也没有人真正对工作燃起火一般的热情。有的成天琢磨着开溜去做生意，有的一上完课就麻将桌上玩儿通宵。看见我不停地往班里转，同事就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当初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嘿嘿！没意思。"乡村初中的生活，沉闷而无聊，每天看着太阳从学校门前的那座山升起，从后山落下，单调的日子吱吱转动着，转不出一丝兴奋与新奇。我想进教育学院去深造，我渴望进大学校门尝尝天之骄子的滋味。乡长态度坚决：财政没钱，要读书你自己筹款去，乡里一分钱不给。而家里好不容易供我读完师范，哪里还能拿出钱让我去折腾？

　　一个无聊的星期天，我和一位同事去县武装部征兵处碰运气，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几个小时后，当我走出武装部大门时，乡里的朱部长拉着我的手说：“恭喜你，你被选为空军了！不容易！”突如其来的喜讯让我慌了手脚，政审紧锣密鼓地进行，朱部长一行已经亲自到我家吃过饭，详细调查了我家上溯祖宗八代的政治表现。但父亲却把心中的疑虑表达了出来：现在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当兵假如没当出什么名堂，回来岂不是更差？紧接着就传来消息，因为没去武装部托人说情，我的商品粮指标已经调包给别人了。这个消息初步验证了父亲的担心：外面纷繁复杂的社会，确实难以把握。后来，一个知情人透露说：见我家没什么意见，上面干脆把我的空军名额“让”给另外一个人了。阅历不多的我认同了父亲的想法：凡事稳一点好，别想那么多。

　　县城的中学招老师了，我怀揣着100块钱去报考，校长对我说："得了，有这么容易考，100块钱喂狗了，不如拿来请客。"我无法相信青春的颜色是如此的苍白，我无法认同生命的度过就是无聊的堆积，我必须闯。顺利通过了笔试、面试，当我跨进县城这所著名学府时，我开始充满了希望。

　　但这只不过是一个错觉。学校在严格管理的旗帜下，班主任从6点钟起床一直到晚上11点多钟，守着学生进入梦乡。高中基本消灭了休假，双休、节假照常上课，晚上四节晚自习，每节一个小时，一切为了升学，老师、学生异化成了一种机器。有一种理论很盛行，说是从名校取来的真经：学生就得多练，搞题海战术，高考时就能不假思索，条件反射式地做题。呜呼！名牌大学就是招收这样的条件反射高手吗？在县城，中学、小学甚至幼儿园都这样残酷地竞争着。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谁不跟着考试的指挥棒转，谁就倒霉。你想搞素质教育，全面发展学生的能力，领导说你疯疯癫癫，不务正业倒在其次，高考战场你肯定死定了。什么奖金、职称、名师只能往梦中求了。那么我们就去折磨学生也折磨自己吧。看到学生愁眉苦脸的样子，恍然大悟：人生识字忧患始。

　　抽得越紧，转得越快，过着陀螺般的生活，真是学校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恍惚之间又已过了几年。看到身边不断分来活蹦乱跳的新鲜血液，全都是80年代生人。他们往往试探着问我：你工作几年了？我掐指一算，脱口而出：八年了。自己都不觉大吃一惊，头中一晕，有种泫然欲泪的感觉。八年了，青春已将逝去，仍然单身一人，房间里寥寥无甚长物，一桌、一椅、一床、几本书而已。八年了，难道还没有被社会磨得光滑，难道还不屈服过这种生活吗？我琢磨着自己已经杀死了青春，但提手手却一点也不软了。自问：我还有没有勇气拭去锋刃上殷红的血，还剑入鞘，去人生的另一个战场拼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