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赚大钱的生意，长期以来因种种原因无法有效管理，威胁到北江的航行和河堤安全

　　本报记者漏夜暗访目击疯狂一幕——

　　非法采砂蹂躏北江

　　本报记者　项仙君　实习生　曾辉

　　“汛期已到，北江上的非法采砂活动如果再不制止，长此以往将直接威胁北江大堤安全！”日前，北江沿岸部分群众向本报投诉，揭露北江上非法采砂日益猖獗，让他们寝食不安。在报料人的引领下，记者连日深入北江沿线调查，发现情况相当严重。

　　月黑风高正是好天气——

　　盗砂船彻夜轰鸣

　　在3个小时的暗访中，记者在多个河段都看到江面上灯火通明，运砂、挖砂、抽砂的船只在繁忙运作

　　砂船上的狗吠得狂

　　长期生活在北江边的小李告诉我们，盗采河砂者大部分在黑夜开工，并集中在清远到三水河段进行。记者在清远当地雇了一艘小艇，6月23日20时15分从清城水路客运站出发。其时月黑风高，星光暗淡，小李说，这是一个非法挖砂的“好天气”。

　　从清远南门下船，我们悄悄驶经山塘、石角两镇，发现江面共有4艘砂船，两艘已经开工，两艘尚未作业。21时左右，江上突起大风，暴雨骤至，把我们一顿猛淋。不一会，记者来到一处宽阔的江面，小李告诉我们，这是清远的界牌洲，此处正是盗挖砂聚焦点。只见河两边有10多艘船同时开工。在船上明亮的灯光下，砂船看起来就像个大工地。开船的人告诉记者，这里的挖砂船分为抓斗船和射流船两种，射流船就是把管子深入河中抽砂，经冲洗后分流入另外两条船装走，而抓斗船则是直接从河中用挖斗挖掘。他指着其中一艘说，那是抽砂船，一小时能采几百立方。记者注意到，砂正源源不断地从河底抽到了船上，已堆成了小山。距其200米处有两艘挖砂船在挖。记者试图近距离拍下抽砂船工作的情况，遂慢慢靠近抽砂船，忽听船上有狗朝我们狂吠。帮记者开船的船主说，他们不仅有狗，还有打手，而且可能带了枪。一旦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船老大哆嗦着叫撤离

　　21时15分左右，仍为界牌地段，我们看到这里修了一段拦河坝，3艘采砂船在距离河堤不到50米处抽砂，机声隆隆，灯火洒在静默的大堤上。据开船的人说，拦河坝起固沙拦水的作用，在河堤200米范围内都禁采砂。我们绕过堤坝，把船停在堤坝的背面。摄影记者独自一人下船拍照，沿着河堤，慢慢靠近其中一艘抽砂船，10多分钟后，因打闪光灯，被抽砂船上的人发现，对方大声吆喝起来，记者赶忙撤了回来。船老大见状慌了手脚，声音哆嗦起来：“快走啊，这些人我们可惹不起呀！”

　　一晚盗砂十万立方

　　快到三水油金大桥时，我们看到江中还有四五艘采砂船正在作业。23时30分左右，我们的船因损坏被迫在三水马房大桥靠岸。一路行来，所遇盗砂船只不下20艘。小李介绍说，我们这一路所见的采砂船，绝大部分是违法偷采，或违章作业。界牌到三水芦苞是盗砂的集中段，抽砂、挖砂都有，抽砂船的工作量大于挖砂船，在盗砂船中占的比例约7成左右。这些船一般从晚上八九点开始，持续工作到凌晨，一条船一个晚上大约能出几千立方的砂，北江一晚被盗挖的砂就达近十万立方。盗砂的战线已经从河口上溯到清远，下游已采完了，就往上游采，一年365日天天如此。

　　北江上无人不知人物——

　　林老板说了算

　　“在北江，所有的挖砂船都是由一个老板经营，价格也由他说了算，他就是北江上无人不知的林老板。”

　　沙滩在脚下崩塌

　　翌日白天，记者一行再次开车从三水沿着北江大堤一路巡查。13时15分左右，经三水大塘镇的大塘围，北江在这里露出一大片滩涂，江中有7艘挖砂船在江两边及上下游同时开挖。我们涉过灌木丛来到滩涂上，刚走到岸边，就听到挖砂船上的狗叫声。走在岸边沙滩上，感觉很松软，河滩的沙堤在江水的冲击下不停开裂，不到10分钟，记者就看见脚下的沙滩有几处崩塌。而一些挖砂船就在河边开工。放眼望去，江上几乎全是运砂和挖砂船。

　　只管收砂不问来处

　　在北江大堤芦苞管理处附近的江边，有一个芦苞砂场，这里的砂堆得像小山。记者来到工棚中，以买砂为由与老板攀谈起来。守砂的老板是个中年人，他盘腿坐在椅子上，边抠着脚丫边说，“在北江，所有的挖砂船都是由一个老板经营，价格也由他说了算，他就是北江上无人不知的林老板。”谈到价格，他说，今年涨得太厉害了，去年还是8元／方，今年卸货就需14元／方，卖出则15元／方。北江的砂大部分是卖到珠江三角洲地区，还向港澳出口。他说，送来的砂是否合法开采他可管不着，他只管收。“砂场是否开发票？”他笑着否定了，“没有发票，但是我们有向工商税务部门交钱的。”

　　与林老板通话

　　在芦苞敦煌海鲜舫吃饭的时候，记者又以买砂为名与海鲜舫女老板聊了起来。她说，这江上的砂都是由林承包的，要买砂就必须找他。林老板是芦苞本地人，做这一行已有很多年了。她热情帮记者接通了林老板的电话，并让记者与他交谈。通话中，林老板说，这里的砂分不同等级，可以根据客人要求提供。最好的砂用于建筑，每立方10.5元，次等的8元、6元、4元都有。他表示无法送货，客户必须上门来拉。

　　在海鲜舫边，一个渔民在撒网捕鱼，记者看到他每次能捕到的鱼都只有几条，而且很小。记者问起他对挖砂的看法，他摇头叹息说，挖砂对渔民的生活影响很大，挖砂把河床挖得高低不平，网撒下去根本打不到鱼。挖砂造成的污染也大，砂船用柴油机，经常漏油。再加上在江上游修坝拦水，鱼几乎都没有了。

　　北江大堤管理局——

　　我们不是执法主体

　　对于发生在身边的盗采滥采河砂的行为，广东省北江大堤管理局的领导表示无能为力

　　管堤的管不了河道

　　记者驱车来到位于三水的广东省北江大堤管理局，向局长助理蒋先生咨询今年北江大堤防汛情况。蒋助理说，今年降雨量偏小，水位较低，以往这时是发生洪灾比较多的季节，1997年的特大洪水就发生在6月19日，所以管理局已做好防特大洪水的准备。当被问及对北江大堤产生危害的因素时，他谨慎地说，北江大堤自清远石角，经三水，至南海小塘镇，全长约63公里，是保护广州的重要防线，而采砂是危害大堤安全的重要因素。现在因建筑较热，对砂的需求量大，采砂控制得不好。北江大部分地方是禁采的，但有人晚上偷采，很难管。蒋助理说，“我们管堤不管河，河道是由水政部门负责，管理局只是起协助作用。”

　　“你们也知道林老板啊？”

　　记者又向管理局水政科的陈科长了解情况。陈科长说：“北江盗砂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们不是执法主体，无法律授权，想管管不了，也没钱管。审批不需要经我们，河道管理不属于我们，我们只负责大堤管理。但对于严重危害堤坝安全的采砂行为，我们也要管。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我们规定河堤200米范围内不许采砂。”“那是不是林老板的船可以在堤边采？”听到林的名字，陈科长露出惊愕表情，旋即会心一笑，说：“你们也知道林老板啊？他可是神通广大。我们曾经向水利厅反映，省长厅长防汛会议上的发言稿里也有我们的意见。可是……我们管不到，力所不济。”当问及采砂对河堤的危害，他提到，采砂会导致河床下切，过度采砂可能会导致河堤崩塌。几年前，北江大堤的西南角段就发生过一次崩塌事件。

　　无风险铁心干到底——

　　这是赚大钱生意

　　“算一算，一立方砂赚8块钱，一夜按采5万立方算，也是40万元啊，何况没有杀头的风险！”

　　执法咋就这么难

　　6月25日，记者就非法采砂问题走访了广东省水利厅水政监察总队副总队长许元海。他向我们介绍，北江非法采砂活动已引起厅领导的高度重视，近年已采取了各种措施加以打击，现在情况比过去好多了。但是，由于我们的执法力度不够，惩罚太轻，法律保障不够，非法采砂这个老大难问题始终很难解决。“算一算，一立方砂赚8块钱，一夜按采集5万立方算，也是40万元啊，何况又没有杀头的风险！”那些人受利益驱动，是铁了心要干到底的。

　　据介绍，河道采砂一直没有专门的法律来规范，法律不健全是治理采砂的一大障碍。此前，水行政主管部门只能参照《水法》、《防洪法》、《河道管理条例》中的有关条款执行，力度根本不够。加之河道管理体制乱，航道、国土、海事、水利、地方政府都介入，关系错综复杂，难以协调。为解决这个问题，2001年广东省颁发的粤府办88号文件，确立了水行政主管部门是河道采砂的主管机关，情况才有所好转，但执法起来还是捉襟见肘：首先是人员和装备不足，总队在编的只有12人，管采砂的仅2人，就算加上一些编外人员，全省这么多主干河道也管不过来。上河巡查船也不够。总队每年正式的巡查经费是20万元，跑几趟就没了。其次是手段跟不上。现在虽然河道上划分了禁采区和可采区，但是有些人在可采区采一下又跑到禁采区采，出入无常，总队很难监控。而且很多采砂段在地级市交界处，盗砂的东走西窜，很难抓住他们。

　　非法采砂者已布下一个反监控网络，往往是执法队还未出动，他们就已经收到风声，全线停工。巡查中，有人时刻盯住执法者的车船。现在执法部门统一着装，水政的服装没了，有时总队雇民船去执法，却无人理睬，反被采砂者视为抢劫。那些砂船老板大多是有背景的，有的船上有打手、有枪，他们真敢动手。今年3月，在肇庆就发生了两父子被查获非法采砂，却拿汽油烧船，企图与执法人员同归于尽的事件。就算查获非法采砂，也只能罚款、扣船。以前罚款是几千元，这对采砂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去年7月1日起，把数额增加为1万至10万元。但罚款2000元以上要听证，哪有人手？罚得多了采砂的就干脆懒得理，水政无权抓人，无足够资金拖船(拖一条船约6000元)、保管，弄坏了他们的船还要赔偿。所以只能委托地方水行政部门执法。如果当地政府不配合，工作也很难开展。

　　绝大部分河段禁采——

　　“北江只发了一个证”

　　“可以肯定，界牌的采砂是非法的，大塘围采砂也超越了范围。”

　　可采区有严格限制

　　“在你们查访的北江河段上，我们只发了一个证。”水利厅政策法规处的连荣坚科长指着北江地图明确告诉记者：“北江绝大部分河段是禁采的，只有一两个地方是可采区。我们是根据来砂量是否平衡来确定可采区，一年一换。首先通过目测进行大概测量，再经过段面分析、技术处理、专家意见，对可采区的长、宽、高、允许采多少立方砂作严格规定。现在北江的可采区在大塘围油金大桥上游1000米左右的小塘围附近，其它都是禁采区。去年开始，可采区公开招标，由省水利厅发证，现在只发给了三水某公司，允许10条船采砂。凡是所采范围、船只数量、采砂深度超过规定的，都属违规。”25日下午，连科长亲赴北江核实记者反映情况后告诉我们：“可以肯定，界牌的采砂是非法的，因为这里还没有招标。大塘围采砂也超越了范围。”

　　非法挖砂埋下隐患

　　连科长向我们重申，北江大堤现在还是很安全的，非法采砂虽然不会立即对大堤造成危险，但从长远来说，它对北江的危害是不言而喻的，它直接影响了航行和河堤的安全。

　　据了解，去年3月，省长黄华华在检查北江大堤时，大堤管理局就汇报说，通过对北江险工险段进行检测发现，北江河道仍呈下切趋势，尤其是主航道明显偏向大堤堤脚，而且冲刷严重。如黄塘灰窑下堤段，因整个河床普遍下切，堤脚受冲刷，有31条坝坝头出现沉裂破坏。河床下切、深槽迫岸的趋势在加剧，是北江大堤度汛的最大隐患。北江大堤管理局办的内部报纸《北江大堤》中也提到，近年来，受无序采砂等人类活动影响，北江河床急剧下切，例如：芦苞墟、西南镇险段堤脚河床近十年就下切了5－10米，河底和堤顶的高差增大，形成深槽逼岸的态势，对大堤的稳定与安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据统计，北江大堤现有险工险段22处共24公里。北江再也经不住采砂者的非法淘挖了！

　　北江大堤

　　北江大堤从清远骑背岭起，沿大燕河左岸，连接北江左岸至佛山南海狮山，总长63.34公里。它是国家七大必保的堤围之一，是我省最重要的堤围，是广州和珠江三角洲的防洪屏障，保护着广州、佛山、清远三市14个县区、1000多万人口、近5000多亿元国内生产总值、100多万亩农田以及许多重要的基础设施。平均每米堤段保护着约1000万元的国民生产总值。去年，国务院批准立项的北江大堤加固达标工程开始动工，总投资25.45亿元。

　　图：

　　受巨大利益驱动，非法采砂猖獗。本报记者陈军摄

　　醒目的防汛责任牌下，非法采砂运砂船热闹非凡。本报记者陈军摄

　　为逃避处罚，采砂船夜间作业，其灯光遮掩航标灯，使过往船舶无法看到方向指示。本报记者陈军摄

　　大堤下的滩涂在不停坍塌，采砂船还在边上挖砂不止。本报记者陈军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