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元华

　　语强文弱的现状

　　在新加坡的语文环境里，各族母语已经出现了语与文分离的现象。以华族为例，华文的使用范围逐步缩小，能书写通顺华文的人数日渐减少。但是，政府积极鼓励华人以华语取代方言，因此华语越来越普及。结果是形成了书面语式微，口语流行的局面。

　　在许多爱护华文的人眼中，华文已经面临被边缘化的危机。他们担心华文最终可能在新加坡消失，或沦为有语无文的情况。

　　华文困境的主要症结有三个。一、它是单科语言课。据华文教师和家长反映，在许多学生的眼中，华文仅是考试的科目，过后就较少甚至不再接触华文了。

　　二、实际用途有限。社会环境对语文的重视与否直接影响到学生对语文的吸收、内化和应用。新加坡的官方机构和工商业都采用英文作为工作语文和高层次的社交语言，华文几乎没有实际用途。

　　三、经济价值不高。社会经济环境、需求量的大小和使用者的多寡影响了语文的市场价值。语文使用者的职业对他本身的语文态度有决定性的关系。新加坡华人忽视华文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并非职业语文。

　　华语越来越普遍

　　在政府极力鼓励和推动下，越来越多华人以华语作为共同语。《2000新加坡人口普查》证实，华语已经渐渐取代方言成为华族的家庭用语，对4000名新加坡华人的调查也显示，15岁以上者大都选择以华语作为日常生活的语言。

　　《联合早报》今年初做了一个“华文学习调查”，对象是400名中一至中四的华族学生。97%说他们以能说华语而感到自豪，64%和55%说他们用华语分别跟父母和兄弟姐妹交谈；53%觉得自己的华语比英语流利。

　　可是，能够讲相当标准和流畅的华语者只占少数。大多数年轻的华人缺乏足够的华文词汇和习惯表达法，在正式场合常常词不达意。在日常生活中，多数人所讲的华语掺杂了英语，甚至是方言或马来语的词汇，使讲地道华语者不知所云。

　　华文水平却乏善可陈

　　从事文教和媒体工作者反映，年轻一代华人的华文阅读和写作水平普遍低落。统计数字似乎说明华文识字率随着双语教学而增加，比如《2000年新加坡人口普查》报告，年满15岁的新加坡居民的识字率，从1990年的89%增加到2000年的93%，通晓英文和华文的华人从1990年的38%增加到2000年的48%，而只谙华文者的比率则从41%降为32%。此外，在华人识字人口中，有82%只谙华文，68%只谙英文。

　　调查也透露，受访的87%成年华人说他们懂得华文。至于专业人士、经理和其它高级人员的华文识字率则从2000年的82%增加到2002年的88%。

　　《人口普查》对“识字率”的定义是：“指一个人有阅读并理解某种语文报纸的能力”，但多数年轻华人仍觉得阅读华文书报有困难，更不用说写作通顺的华文了。

　　华文水平低落反映在报上的广告和公共告示上的错别字和张冠李戴用词不当的语病特别刺眼。比如一个行业公会祝贺“新加坡共合国独立36周年国庆纪念”，竟然把“共和国”写成“共合国”。

　　华文报业状况良好

　　随着华文教育的终结，许多人担心华文报纸也将随着在新加坡消失。事实恰好相反，《联合早报》、《联合晚报》和《新明日报》的销量和读者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比1984年合并时增加了很多，营业额和盈利也都远超当年两份大报的总和。

　　这主要是因为许多中年以上的华人仍然保持阅读华文报的习惯，而且近年从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来的新移民大都阅读华文报纸。此外，华文报纸的内容和编排也不断革新，与时俱进，为读者提供更快、更新和更完整的报道和时事评析，让读者获得最新的信息。

　　此外，新加坡报业控股还出版两份给中学生和小学生阅读的华文报纸《星期5周报》和《大拇指》周报，两份期刊《都会佳人》和《优》周刊，都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

　　在华文作为第二语文的环境里，这样的成果是令人鼓舞的，反映了华文在新加坡仍然富有生命力，继续为广大民众提供他们所需的资讯和精神食粮。

　　华文前景仍然乐观

　　新加坡华文的状况虽然不尽如人意，我对华文的前景仍抱着谨慎的乐观态度。目前，新加坡和中国的经贸往来与工商业合作日趋密切，中国各方面的培训团络绎不绝；新加坡企业和专业人士也纷纷前往中国寻找业务机会。

　　这股经贸和培训热潮，引发许多新加坡人学习华语文的迫切欲望，过去单靠英文就能通行无阻的专业人士和商人开始恶补华语文，不想错过中国所提供的商机。

　　与此同时，新中文化与教育交流也日益频密。吴作栋总理指出：“……降低华文的重要性并将掌握华文的优势拱手让人是愚蠢的做法……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只满足于会说、读和写一般的华文，我们必须对中华文化有深入的体会，同时对中国人的想法有较好的领悟。”

　　于是，初级学院将从2006年起开办“中国通识”课程，使学生对中国的国情和发展趋势有个基础的概念。以教育部代部长尚达曼的话说，中国经济的崛起，使加强新加坡新一代对中国的了解的任务变得更加迫切。

　　此外，在数量可观的中国新移民中，有许多是优秀的文教界和艺术界人才，在中小学乃至大专学府念书的中国学生也数以万计。对逐渐提升新加坡华语文的质和量，他们将作出贡献。

　　学生对华文的积极态度

　　虽然有些学生只是把华文看成是不得不读的考试科目，过后就束之高阁，可是《联合早报》今年初对400名中学生学习华语文态度的调查却发现令人感到鼓舞的趋势。

　　绝大多数学生都表示对学习华语文抱着很积极的态度，83%把华文看作是母语，他们几乎（95%）都同意新加坡华人应该学习华文，其中42%认为至少到中学四年级，32%觉得应该达到大学程度；75%的学生知道中国正逐渐崛起为经济强国，它将能提供良好的商业机会，因此觉得掌握华文是很重要的。

　　目前约22%的高小学生和15%的中学生修读高级华文。今年起，教育部放宽选读高级母语的规定，让更多对母语有兴趣、有能力的学生修读高级母语。

　　而且，学生修读第三语文（即英文和母语之外的任何语文）的政策扩大，小六会考成绩特出的非华族学生只要英文和母语表现优异，将有机会选修华文作为第三语文。275名马来人和印度人是这个计划下的第一批学生。我相信日后将有更多非华族学生修读华文。

　　政府落实“华文精英”政策

　　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政府培养华文精英的步伐也加快。本月初李光耀资政宣布政府即将提供特设奖学金，每年培养一两百名对中国语言、文化和历史有较深入认识的年轻人，以替代逐年减少的昔日华校生，并确保新加坡能继续同中国进行高层次的交流和维持密切的关系。

　　李资政给年轻人的信息是：“如果你今年18岁，正为前途做准备，要是你不掌握华文，在20年或30年后，你一定会产生强烈的失落感。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我相信在政府的极力推动和鼓励下，部分年轻人将愿意接受中华语言与文史的熏陶。日后他们的人数年年增加，事业有成后，当能在社会上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我觉得要确保华文精英获得预期效果，他们必须获得应有的重视和重用，让家长和学生都觉得那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正确选择。

　　华文政策须贯彻始终

　　政府维护华语文的决心是不容置疑的，李光耀资政表示：“我们认为，应该确保华文（在新加坡）长存不衰，这是非常重要的。”

　　政府最高层领导人和内阁部长不断公开强调新加坡华人掌握华语文的重要性，那么政府理应以恰当的行政措施确保学生学好华文。

　　可是，今年二月教育部宣布进入大学无需再算华文科的分数的决定，被普遍认为是跟上述意愿互相抵触的做法。

　　人们觉得政府一方面苦口婆心地劝导新加坡年轻华人学好华文，以便跟母族文化接轨，并掌握中国崛起所提供的商机，另一方面却批准撤销行之有效的、能引起学生重视华文的升学规定。

　　当局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其它各科成绩都优异的学生不会因为华文成绩欠佳而无缘进入大学，可是这些学生毕竟仅占少数。人们不能理解的是，当局何以为了照顾少数学生的利益而废除能使大多数学生务实地看待母语的政策呢？

　　坚守双语教学政策

　　近来有些评论者主张废除双语教学制度，让华文的学习摆脱政策的“枷锁”，以免部分学生和家长老是觉得是被迫学华文而产生抗拒心理。他们认为随着中国的影响力与日俱增，识时务的华人必然会主动学习华文，而且华文程度反而会提高。但我始终觉得双语制度是弱势语文生存的最佳保障，废除不得。

　　李光耀在1989年强调双语政策的必要性时说：“如果我们放弃双语政策，就必须准备付出巨大代价，使自己沦落为一个丧失自身文化特性的民族……我们将成为一个伪西方社会……”。何况，学生通晓双语是现代教育的基本目标。如果连这头圣牛也给宰了，守护华文的最后防线也将随着崩溃。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吴总理重申“双语政策和学习母语仍将是我们的教育政策的基石……我们的政策是鼓励每个新加坡人在学校里学习母语到力所能及的最高程度。”

　　发展双语并重的学校

　　新加坡采取英文加母语的双语政策是符合国情的需要。但是，除了少数杰出者之外，大多是母语程度乏善可陈，对母族文化毫无认识；英文程度也只是达到一般的应用水平，对西方文化的精华一知半解。

　　一个值得探讨的办法是：把特选学校发展为双语并重的学校。在英文为主要媒介语的课程里适当地增加以母语教学的科目，使学生有较多接触和应用母语的时间，打下较扎实的母语基础。这类似过去一些华校重视英文而成为双语并重的优秀学校。

　　发展双语并重的学校也符合当局鼓励各学校建立独特的教学目标的原则，体育学校和即将开办的艺术学校都是顺着这个新的教育趋势而设立的例子。

　　官方机构应使用正确的华文

　　新加坡的官方机构都以英文作为工作语文，偶尔也以华文和其它语文翻译某些信息供不谙英文的公众参考。可是，人们不难发现有些华文译文令人不忍卒睹－－不是词不达意，就是错别字连篇，引起舆论的批评。

　　现在为了向专程前来参加培训的中国人讲课，官方机构也准备了华文的讲解资料，明显的华文错别字特别碍眼。比如一个机构最近向50多名中国官员和公司总裁的讲解会上，把“联络网”写成“联落网”，“支持署”写成“支持暑”，“资金实力”写成“资金势力”，“缺乏了解”写成了“拙于了解”，等等，使新加坡华文水平低落的程度在中国人面前暴露无遗。

　　提高华文的能见度

　　语言的社会功能的大小决定于语言环境和语言使用范围。号称多语文的新加坡，绝大多数公共场所却只用英文，对使用多种语文相当的保守。许多旅游回来的新加坡人反映，连在欧美等国家的某些公共场所都有多语种的指示牌和说明，何以多语文的新加坡却忽略母语？

　　对中国游客说来，新加坡是个既亲切又陌生的国家，他们到处所见大都华人，到处都能用华语交谈，可是文字却大都是英文，使他们似乎成了文盲。

　　《联合早报》的一篇社论认为：“只设英文说明或指示牌，是将不懂英文的人边缘化，使他们虽出得了门，却找不到路。……要解决这个问题，不在于能与不能，而在于要与不要”。

　　要在英文至上的社会里营造有利于华文学习和应用的环境确实不容易，可是当局至少应该在公共设施提高华文的能见度，否则要引起学生对华文感兴趣不容易，要受中文教育的外来游客感觉宾至如归也很难。

　　民间开办中华文化学院

　　语言与文化互相影响，互相作用；理解语言必须了解文化，理解文化必须了解语言。不懂得华文华语也能在中国做大生意，也是事实，不过，西方人不懂得华文和中华文化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作为华裔，能够掌握中国人感觉自在的语言，了解他们的文化与思维则是额外的便利，可以省去许多翻译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鉴于学校里的教学偏重英文科目，即使有一两节的中华文化课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简介，因此我支持许多有识之士的呼吁，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和新加坡中华总商会本着兴办教育、维护民族文化的优良传统，集合资源开办中华文化学院，弥补学校课程之不足，也鼓励社会人士进修，对这个古老文明多些认识。

　　前景

　　华文仍将发挥细水长流作用

　　总之，笔者认为，人们无需对华文的前景感到绝望，因为政府提防新加坡变成“伪西方社会”的政治考量和强制推行的双语教学制度，将确保华文得以在新加坡继续生存，并扮演一定的角色；而中国的崛起也将提升华文的国际地位和经济价值，改变许多家长和学生认为“华文无用”的想法。

　　另一方面，新加坡华人有必要调整看待英文和华文定位的传统思维，接受英文已经不再是外语，而是广大新加坡人工作和交际的通用语的事实；华文作为第二语文，其水平和使用范围难以跟英文并驾齐驱，华文课程也必须跳下传承文化传统和民族价值观的道德神龛，成为生活和经济语文。

　　贸工部长杨荣文说：“文化是奇异的东西。它具备人们难以想象的顽强生命力，也许我们以为一株树已经枯死，仅剩朽木。有一天在细雨淋洒过后，它忽然间就长出翠绿的新芽。”

　　新加坡的华文就像一株经历严寒的乔木，叶子掉了一地，但是它的根很深，散布得也很广，它不会就此枯萎甚至死亡。如今中国崛起为经济大国，华文日益受到国际社会的重视，它将会在新加坡再度透出新芽。

　　虽然受到客观环境的局限，华文不大可能枝繁叶茂地茁壮成长，也不易成为新加坡华人的通用语文，但它将继续在新加坡发挥细水长流的作用却是毫无疑问的。（来源/新加坡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