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舜

　　在密云卸甲山村，有一位年过半百的传奇农民叫张谦，他一个人能演一台戏，他所从事的民间艺术叫“拉洋片”。

　　2002年，在南京举办的我国首届中国民俗吉祥艺术节上，他的拉洋片说唱表演获得金奖。他本人被南京大学民俗艺术研究室聘为南京大学民俗艺术室民俗艺术家。随后他又被北京民间艺术家协会吸收为会员。

　　说起洋片艺术，大多数年轻人比较陌生，它又称“西洋镜”、“拉大片”、“看洋画”、“西湖景”、“八大片”等别称，是老北京庙会或市场上常见的一种文艺表演形式。

　　道具是一个约2米高1米宽如碗橱式的大木柜，柜的下半部正面开两个直径2至3厘米的圆洞，两个侧面各开一个，洞上安装凸透镜，橱柜顶上安有锣、鼓、镲，由一条小绳控制，艺人一拉小绳，锣、鼓、镲就“咚咚锵”地敲打起来，橱柜内上部装有图框和滑轮，通过绳索带动绘有各式内容的画框上下起降替换，观众透过装有凸透镜的圆孔观看柜内的画片。表演时，艺人站在橱柜侧面，一边控制乐器和图片，一边演唱与所放图片内容相关的唱词，唱词合辙压韵，行腔张弛有度，音调抑扬顿挫，该哭哭，该笑笑，演唱起来，艺人要完全进入角色，调动五官及身体的各个部位，再加之以锣、鼓、镲，热闹非凡。

　　下面是张谦《西游记》“无底洞”洋片的全套唱词共八大段：

　　往里头瞧来， 往里头看，西游记的故事就在里边，话说是唐僧取经西天去，路过一片松林妖气冲天。

　　忽听得有人高声喊，唐僧急忙走上前，见一个女子被捆绑，哭哭啼啼好可怜。“师傅啊！那天我随爹妈去上坟，遇强人被劫持就上了山，爹娘被杀死，欲将我霸占，我不服,就把我绑在这里已三天。”

　　唐僧一听心肠软，忙叫八戒解锁链。悟空一见忙拦阻：“不要管,不要管，那是妖怪变！”八戒一见笑开颜，“我的猴哥呀，你的火眼金睛怎么也看走了眼？这分明是一个漂亮的美婵娟，谁说是妖怪就让师傅把他的咒儿念。”他们来到一家寺院，孙悟空变成个小和尚，嘟嘟嚷嚷把经念，妖怪一见走上前：“我说小师傅，您年纪轻轻的当和尚多冤呀，快给我到后边儿玩儿去吧，保你高兴乐无边。”

　　孙悟空听完怒火蹿，现出原相把脸翻，“臭妖怪你不要脸，调戏良民罪滔天，今天我要掐死你。”诶！这个妖怪不简单，抽出双剑迎上去，噼噼乓乓就战上了天，就好像上山虎遇上了下山虎，水中龙遇到空中龙，互不相让战一起，只杀得天昏地暗，这妖怪打不过孙大圣，驾起狂风忙逃窜，一气逃到洞里去，再也不敢露出洞面。

　　孙悟空急忙去追赶，东寻西找也找不见，忽见供桌上有个牌位，上写着“父亲李天王之位”孙悟空一见心喜欢，哎呀，妖怪他爹叫李靖，这老小子我认识，想到这儿，他一个跟头翻到灵霄殿。

　　玉皇大帝发了怒，忙叫太白金星把旨传，天王不怠慢，忙叫哪咤把令传，天兵天将真威武，浩浩荡荡出了关。

　　妖怪一见天兵害了怕，急急忙忙要逃窜，被悟空一棍给打翻，现原形真难看，原来是个耗子精，下凡捣乱在人间，李天王压着俘虏去交旨，孙悟空保着唐僧上西天。书说此处算一段，哪位要瞧接着看。”

　　所放洋片内容大致分两类。一类为中外名胜古迹的风景画，如“西湖八景”等；另一类为我国传统的民间故事片段，如“那吒闹海”、“大闹天宫”、“猪八戒招亲”等。每套图片八张，看一遍大约需要5分钟左右。

　　关于洋片的由来，史书上没有记载。张谦先生说，他们这一行尊崇的祖师爷是唐朝的袁天罡、李淳风。传说西域某国进贡给皇帝一位绝色美女，皇帝对其极其宠爱，但美女因思念家乡，终日愁眉紧锁，难见一笑。皇帝只好命令大臣们想办法，袁李二人让到过西域的人将西域的风土人情画在二、三尺长的八张画片上，装在一个木箱里，箱子前挖一个圆孔，孔上镶嵌从西洋进口的凸透镜，让美女观看，画匠为她不停地转换图片，并演唱图片内容，美女看到故乡的山水，顿解思乡之情，展颜一笑，皇帝见她有了笑容，大喜，封袁李二人为护国军士。后来这种箱中看景的艺术逐渐流传到民间。

　　不过，传说归传说，从凸透镜引进中国的历史来看，拉洋片最早的历史也不过元朝，还有一种说法起源于清朝同治年间，民国年间为兴盛时期，涌现了著名的洋片艺人“天桥八怪”之一的大金牙焦金池和他的徒弟小金牙罗沛林，后来随着电影的出现，这门古老的艺术逐渐走向了衰亡。

　　张谦先生从小就喜欢民间艺术，他对洋片的钟爱来源于小时侯一次偶然的观看，这次观看让活灵活现的洋片人物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他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掌握这门艺术，后来他进了村里的文艺宣传队，在那个如火如荼的革命岁月，拉洋片做为“四旧”之一，最终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随着时间的推移，文艺宣传队解散了，酷爱文艺的他又唤起了儿时对洋片的记忆，但洋片道具怎样制作，已经失传，这给他留下了无限的惆怅。

　　1996年初，他偶然从一本杂志上看到，北京大观园有一个拉洋片的表演照片，他就慕名赶到那里，人家说全套道具置买下来得两万多元，这对于守着一亩三分地过生活的他来说，无意于天文数字，但他并没有死心，第二次，他偷偷地带上村里的木匠，又去了大观园，两人左瞧右看，仔细打听，心里暗暗记下操作方法和道具大概尺寸，回到村里，照葫芦画瓢，二人边研究边制作，半个月过去了，一个重70余公斤的洋片道具终于做成了，他又请村里画板报的后生给他制作了一套《杨家将》图片，自己根据内容编了唱词，在村里演出很受老少爷们的喜欢，他走到哪里人们就追到哪里，就象现在的追星族一样。

　　他第一次出门演出，是到离家七、八公里外的密云山顶公园景区，那是1997年的6月，当时公园正举行北京市滑翔伞表演赛，有很多明星大碗前来助阵，如关牧村等当红歌星，所以来得观众很多。张谦先生想这正是检验和展示洋片艺术的机会，多少年不见洋片，大多数人不知是何物，都前来瞧稀罕，稍上些岁数的象久违的老朋友一样，也涌上前来和他答话，热闹的场面是他不曾预料到的，一元一位，三、四个小时他挣了90多元，巨大的成功让他有些头晕，也坚定了他走出去的信念，他又到黑龙潭、郊野公园等地演出，都受到了人们的欢迎。

　　随着演出场次的增多，他的演技越来越成熟，他师从前人又不拘泥于前人，对洋片从道具制作到演技诸多方面都进行了大胆探索和创新，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道具上，他把拉洋片的箱子从原来的70多公斤改为现在的30多公斤。从前的拉洋片，观众通过凸透镜看到的只是一幅画片，立体感差，为了突出立体感，他把人物从画片中挖下来，粘贴在透明纸上，并加装了背景，人物在背景上腾挪跳跃，不断变化，这样观众通过凸透镜看到的就是两个层次，然后逐次叠加，使得画面层次更丰富，透视效果更强烈。

　　演出上，他除具备“天桥八怪”之一大金牙的“压点”（气派好、台风好）、“碟子正”（口齿伶俐）、“夯头好”（嗓子好）、“发托卖像好”（脸上表情好）、“活儿宽”（会的段子多）、“活全”（会编曲段做画片）这六大技能外，传统的演唱是拉洋片的艺人站在凳子上，因为怕摔着，回旋余地小，唱得多，演得少，节奏特别慢，呆板，降低了洋片艺术的感染力。

　　为了便于与观众交流，适应现代快节奏的生活，张谦的演出，完全站在地面上，与观众面对面地交流，对唱腔进行改革，采用快节奏，西河调、四平调、京韵腔，并配之以节子板，加强节奏感，烘托气氛。唱到激动处，手脚并用，五官夸张，全身部位协调配合，全场观众形同身受，随着剧情，或哭、或怒、或悲、或笑，表情同一。另外，为了增加演出时间和丰富情节，张谦将传统的一套8张画片改为12张，这些大胆的探索和改革，增强了洋片艺术的魅力。

　　张谦说，行有行规和艺德，旧社会拉洋片的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行话。

　　当拉洋片的敲锣打鼓唱了一会，却没有一个观众肯坐下来看的时候，他就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千人走路，一人领头，哪位做个人中领袖，将中状元！”仍无人看时，他就调侃说：“我的口说搬了，你们就敲一托吧！”那观众就得装成看客（现在的‘托’）坐下来，假装看片，利用人们的从众心里，招揽生意。

　　洋片在流传过成中，也形成了自己的行话。

　　旧社会有些艺人为了养家糊口，演一些春宫片，往往作为压轴片。著名作家孙犁在他的散文《拉洋片》中有这样的描述“最后一张是色情的，我记得题目叫《大闹瓜园》，每逢演到这一章的时候，艺人总是眉飞色舞，唱词也特别朦胧神秘，到了热闹中间，他喊了一声：‘上演！’然后在上面狠狠盖上一块木版，影箱内顿时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下来一一收钱……”。张谦说在他的眼里，拉洋片也是一门高雅艺术，不能为了迎合低级趣味，为了赚钱，糟蹋了这门艺术，古人有“贫贱不能移”的骨气，作为一个现代文化传播者，更应该讲究艺德，不应该上演黄色、恐怖的东西。

　　他说艺人重艺德仅仅是不拉不健康的片子是不够的，还要重承诺，为了承诺要有一种执着的精神，处处维护本门艺术的名声，答应了人家的必须办到。2000年春节，北京市民间艺术家协会组织他们这些有绝活的民间艺人大年初一到劳动人民文化宫演出，三十晚上他在村里找了两户开出租车的，打算第二天早起用车，人家嫌早起不吉利，都不出车，为了不耽误演出，三十晚上吃完饭，他蹬上三轮车，拉着道具，在老伴儿的陪伴下，顶着凛冽的寒风，经过10个小时的奔波，于第二天早晨5点多钟赶到了演出地点，“张谦骑着三轮上北京”一时在协会中传为佳话，他的这种在困难面前执着的精神，受到了协会领导和其它演艺界朋友的赞扬。

　　正是凭着这种执着的精神和对洋片艺术的热爱，几年来，他的足迹踏遍了成都、重庆、济南、南京、荷泽等地，北京的地坛、北海也留下了他的身影，他用古老的洋片演绎着他的艺术人生。他他诙谐幽默、形神毕肖的表演为亿万观众带来了欢乐，也使拉洋片这门濒临灭绝的民间艺术发扬了光大，重新焕发了青春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