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社会学

　　王宁

　　据报道，我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香烟消费大国，现有吸烟者已经达到3.2亿人，占世界吸烟总人数的1／4。我国的烟民每年约消耗全世界1／3的卷烟。更令人吃惊的是，我国吸烟人口呈低龄化，青少年吸烟率上升，吸烟人数已达5000万。和1984年相比，开始吸烟者年龄提前了3岁。大量的医学研究证明，吸烟有害健康，肺癌、心脑血管病、冠心病等25种疾病，都与吸烟有关。全世界每年死于与吸烟有关疾病的人数达到350万。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明明知道吸烟不利于健康，许多烟民依然乐此不疲呢？为什么每年仍然有那么多的新人加入吸烟大军呢？

　　大家知道，吸烟属于一种依赖性、上瘾性消费。一旦上瘾，将造成对香烟的依赖。正是这种依赖性，造成戒烟的痛苦和困难。关于吸烟成瘾的生理上的成因，医学做了大量的研究，并有了答案。现在的问题是，人们一开始是怎样走上吸烟的道路的？烟民的吸烟动机、尤其是社会动机是什么？

　　关于初次吸烟的动机，有不少解释。例如，“好奇说”理论认为，人们初次吸烟是出于好奇，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便养成了依赖性(上瘾)，而难以自拔。“群体压力说”理论认为，初次吸烟是受到经常接触的群体的压力，因为这个群体的成员都在吸烟。要想加入这个群体，便必须吸烟，否则便会遭到群体的排斥。“后果滞后说”理论认为，尽管初次吸烟者认识到吸烟有害健康，但是，由于吸烟与危害性后果之间不是即时的因果报应关系，而是长时间的积累关系(即后果滞后了)，因此，他们抱着短期试试的态度来吸烟，不知不觉就上了瘾。即使后来有意要戒烟，由于吸烟后果的滞后性，也由于戒烟的痛苦性，促使吸烟者戒烟决心的无限期滞后，因为他们总带着侥幸的心理：“迄今为止我没事，明天一定开始戒烟。”明日复明日，便总没有开始的那一天。

　　总的来说，这些理论都没有错。但是，这些理论并不能说明：为什么在我国，男性烟民大大多于女性烟民？女性难道对吸烟没有好奇心吗？是什么因素阻碍了她们吸烟？人们或许会说，因为周围的女性都不吸烟，所以导致新来的女性也不吸烟，而周围的男性如果都吸烟的话，那么，新来的男性就比女性容易加入吸烟队伍，因为他们的接触群体在吸烟。可是，问题在于，为什么周围的女性会不吸烟呢？还有，男性烟民并不仅仅是男性非烟民的接触群体，他们也会成为女性非烟民的接触群体(如单位或公司的同事)。如果男性非烟民会被这个烟民群体“拉拢”和“同化”，为什么该群体不能把女性非烟民也同样拉进烟民队伍呢？很显然，香烟必定涉及到性别形象。正是这种性别形象，成为女性非烟民加入吸烟者大军的阻碍因素。

　　在我国的烟民群体中，吸烟其实成为男性气质的象征，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体现。因此，在他们的心目中，吸烟具有一种正面形象，一种男性气质的形象。正是香烟的这种男子汉大丈夫形象，导致了烟民队伍的一种男性认同。在他们看来，那些男性非烟民不够男子汉气概，过于文质彬彬，在某种意义上是怕死的胆小鬼。而那些新加入的男性烟民，并非不知道吸烟的危害，而是接受了烟民群体对“男性气质”的界定，接受了他们的男性认同。正是这种男性认同，使他们觉得冒险吸烟是值得的。显然，在男性烟民那里，吸烟是一种展现男性气质的方式，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男人“秀”。

　　不论是烟民还是非烟民，也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认为女性吸烟是不妥当的，因为吸烟背离了女性气质，糟蹋了女性的“淑女”形象，违背了社会的性别秩序。因此，吸烟往往被当作是女性的一种“污名”。女烟民不但会遭到女性群体的白眼，而且也往往遭到男性群体的非议。

　　然而，关于香烟与男性气质的关系，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定义。一般地说，社会地位较高的阶层与地位较低的阶层对男性气质的界定，常常是不同的。地位较高的阶层往往把“成功”、“成就”、“权力”(如身居要职)、“财富”(如有房有车)、“责任”、“理性”等因素看作是男性气质的主要内容。吸烟由于对健康不利，便被他们排除在男性气质之外。相反，在他们看来，明知吸烟有害而为之，是不理性的，不负责任的，缺乏自制力的，有违男子汉气概。

　　与之相对，那些社会地位较低的阶层，由于在社会上占据不利的地位，因而便常常对男性气质做出了有利于他们自身的解释。例如，他们把发达的肌肉、力气、酒量和吸烟，都看作是男性气质的最好写照，并因此而找到阶层的自信和认同。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农民、工人等阶层中烟民人数占较大比例的社会原因。

　　作者系中山大学社会学系消费者研究工作室教授、博导，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