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先生明鉴。而在雪域高原的西藏则尤其如是。例如，当年我们的足迹许多已成了路。但是，谁又能想到，那最早的一支先行者又怎样迈出的第一步？以及其中并非全是“走”，而是硬碰硬地“啃”。当然，我之所以说：“啃”，自然也确有实据。如，当年在无人区，那曾被我们“啃”过的“巴给补给”，就是最典型的一例。

　　我想，如果我没记错，那已是冰雪消融的夏末秋初。当时，我们的考察已向江的上游延伸。按说，随着海拔的升高，江滩的地形亦随之收缩。实际却恰恰相反。为此，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在上游设新的营地，和开出一条通往新营地的道路。按说，这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在无人区的所谓开路，恰如鲁迅先生所说的“走”。即车轮所至，那遗下的车辙也就是路。

　　然而，这次却又不同了。因为，当我们按计划向新的营址迁移时，却发现形势突变。即，中间的一段江滩，不知怎么竟变成了一片湿地。而所谓的湿地，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泥潭或沼泽。而且，尽管那湿地尚未波及山脚。但根据经验，凡此冰川的退缩地，一旦有湿地露头，周围也难保不暗藏陷阱。更何况，离山越近汽车就越是寸步难行。

　　又该怎么办呢？所幸，附近的山坡并不陡。若取道于旁边的山沟上坡，也许就能绕过这一险境。而在西藏，汽车上山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于是，也只能更弦易辙，向沟口驰去。但进去之后，才知沟底的地形也很复杂。而且，若想上坡，首先必须穿过一片乱石迷魂阵。而当时，尽管军区给我们的两部军车已是最好的“解放”和苏制小“嘎斯”。但若想轻易战胜那前仆后继的顽石拦路虎，又谈何容易。更何况，那乱石之间又危机四伏。若稍有不慎，都会为神出鬼没的“罗刹的陷阱”所吞噬。而那所谓的“罗刹陷阱”，就是锯齿獠牙的岩石裂……

　　所幸，我们的司机都是久经考验的老西藏。而凡西藏的老汽车兵，还没听说有谁被难倒过。所以，尽管有乱石挡道，最后还是都抛在了身后。而且，若不是夜幕的突然降临，那随后的情节也许不会如此惊心动魄。

　　具体的经过是这样：

　　天黑了，我们准备就地露营。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一决策不明智。因为我们的所在正是风道。尤其是夜晚，那凛冽的寒风就更难抵御。而我们除了单薄的棉军大衣，再无更好的保暖装备。所以，若想不被冻伤，只能尽快远离此地。于是，便又蜗牛般继续前进。就这样，速度虽慢却也有进无退。若不是后来的乌云遮月，我们的汽车也不会嘴啃地。而且，至今也无人能说清那幽灵般的陡坎是怎么冒出来的。而事后最大惑不解的，自然是司机。他骂，真他娘的邪了门儿。那贼亮的车灯下明摆着一片沙砾滩，那横在眼前的坎子岂能看不见？而邪门儿的却是当又有陡坎出现时，他仍视而不见。于是，几乎所有的人皆心生恐惧。关键时刻，还是那老翻译有经验。他说，我怎么也糊涂呢？这就是“巴给补给”呀！

　　什么“巴给补给”？我问。他说，藏话的“巴给补给”，就是汉话的“凹凸不平”呀。哇——人们都笑了。但天亮之后，我们才发现他的“凹凸不平”有多微妙。尤其是那一排排田垄般的脊与槽，怎么看都是连绵不绝的凹与凸。于是，我们自然要联想到新疆罗布泊的“雅丹地貌”。然而，若科学地区分，无论是造型还是本质，又与真正的雅丹地貌多有不同。如，罗布泊雅丹地貌垄坎不仅是干燥的黏土层，脉络与形态亦为大风所左右。而此处，即使外行也能从那疏松的构成猜想到这是高原冰川的一大创作。而恰恰又是这不堪一击的垄槽，才使我们的汽车有惊无险。

　　但尽管如此，要想越过这一条条垄坎也绝非易事。于是，我们便召开集思广益的诸葛亮会。最后，作出如下决议：就是用嘴啃，也要啃出一条通道。必要时，可动用炸药或手榴弹。而且，说干就干。结果，我们用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在“巴给补给”的边缘清理出一条上坡的“路”。后来，我们又经过更深入地考察，并在地形图上将其命名为“小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