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漫笔

　　朱铁志

　　最近，辽宁葫芦岛市警方在通过电视台播发治安预报时特别提醒市民：如果发现有人入室盗窃，不要鲁莽行事，要及时报警，让警察来抓捕盗贼。这一“一反常态”的预报发出后，立即引起广大市民和新闻舆论的广泛关注。有人说这是富有人情味儿的善意提醒，是执法工作的进步；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指斥这是鼓励坏人、纵容犯罪。有人上纲说：“按照这个观点，当初我们就不该抗日、不该抵抗侵略，以避免生命损失。”还有人不无嘲讽地说：“以后所有的小偷都放心大胆地前往葫芦岛作案吧。”

　　警方一次小小的改革，竟然引来如此反响，恐怕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长期以来，我们一贯倡导的，是舍生取义、见义勇为，是简单地把国家、民族、集体和他人的利益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为了这些至高无上的利益，公民应该毫不犹豫地放弃个人利益，直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应该说这样的价值取向和道德诉求，从总体上说依然是正确的。我们国家根本的道德准则是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虽然我们从不否认个人、个体生命、个人价值的存在，但始终把它放在与国家、集体利益统一的位置上。当二者发生矛盾和冲突时，还是强调个人利益服从国家、集体利益。

　　问题在于，长期以来，我们把这个正确的根本准则不讲时间、不讲地点、不讲具体条件和后果地过分泛化了。泛化到异化的程度，泛化到蔑视个人利益，甚至蔑视个体生命的地步。在这样的思想观念支配下，社会舆论和道德法庭经常“本能地”为了一个抽象的道德教义而否定具体的个人价值诉求，似乎很少考虑这种赞扬与提倡的客观效果。

　　坦率地说，笔者十分赞赏葫芦岛市的做法，认为这是“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的具体体现。“以人为本”不是一句抽象的口号，而应该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具体行动，就是要从理解人、尊重人、关心人入手，从可操作的具体做法入手——干脆说吧，首先应该从“敬畏生命”入手。

　　法国哲学家史怀哲首倡敬畏生命的伦理学以来，“敬畏生命”的观念日益深入人心。这种理论认为，人的个体生命、人的生命价值具有先验性，是一切价值判断的前提和基础。离开了这一点，就谈不上其他的人生价值。如果不是有意抬杠，相信广大读者不至于把“敬畏生命”的伦理学简单理解成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活命哲学。证诸几千年的中国封建史，可以说我们对个体生命的态度不是太爱护，而是太不当回事了。在封建帝王眼中，死几个人特别是死几个普通老百姓算什么，死上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几千万又算得了什么！只有当社会文明的进程发展到今天，我们才可能对个体生命有了人性化的理解和认识。

　　显然，我所认同的“不抵抗”态度，并非在邪恶势力面前无所作为，也不是抽象否定见义勇为、舍生取义的社会价值。只是在特定条件、特定环境下，取一种策略的做法，保存自己，战胜敌人。或曰，以眼前较少的损失，换取将来可能的胜利乃至彻底的胜利。面对有备而来的歹徒，作为个人，我们很难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与之殊死搏斗。况且，通常情况下窃贼被发现以后，特别是遭遇意外抵抗以后，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很可能变得穷凶极恶，由“谋财”而“害命”。因而我们不得不权衡双方力量，为了长远利益，作出必要的明智选择。作为社会舆论，也应该对特殊情况下公民的策略选择取宽容的态度。

　　葫芦岛警方这次的“与众不同”，不仅昭示了一种全新的生命观念，也启发了一种更深刻的生命伦理和社会正义。您可以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但不必急于否定它，不妨在探索和发展中观察一下实际效果。毕竟，抽象地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容易，实际地履行生命责任和义务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