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来信之薛涌专栏

　　中国干部时兴“出国进修”。在目前我国体制不健全、腐败现象时有发生的时代，人们当然有权利也有必要表示忧虑：这是不是又是一种变化了名堂的腐败？

　　不过，李方先生日前在《南方都市报》发表的文章，忧虑的似乎并不是这一层。他认为，中美两国国情不同，中国基层干部去美国学东西，可能驴唇不对马嘴。

　　他举例说，山东某市委书记李某到美国纽黑文市当了三个月的市长特别助理，见到当时副总统戈尔访问该市，市长根本不出面接待。于是，这位李书记认识到“市长是当地老百姓选的，不是上面任命的，市长对下负责，不对上负责”。李方先生指出，这种“对下负责，不对上负责”的做法，与中国国情不合。而且他还搬出托克维尔，说这种“对下负责，不对上负责”的制度，只有在美国才行得通。换到日本，首相下访某县，知事就不敢不接待了。李方认为，我们这样把狮子送到老虎家里，学来的东西没有用。而且，杂交生下来的小狮虎没几天就夭折，似乎从生物学上就已经断定了中国的地方干部从美国的地方政府那里不可能学到东西。

　　这里，笔者先纠正李方先生的几个错误。

　　首先，托克维尔的确说过美国的许多制度是美国所特有的，但他并没有因此断定美国的制度在某些方面不可学。托克维尔的观点绝不可以被李方先生这样引用来支持自己的论证。你看看现在的欧洲，有多少国家的地方官一定有义务来接待中央政府的官员呢？

　　其次，日本首相下访，知事就一定要接待吗？笔者暂时没有具体的事例来反驳。不过，笔者当初在日本学日文时，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总把当地的管理机构叫“地方政府”。后来，老师纠正说，政府是专指中央政府，地方的管理机构要叫“自治体”，没有“地方政府”的说法。

　　日本的自治体也是地方选民选出来的，怎么就一定得接待首相呢？早在江户时代，日本就有这样的故事：上面要村里的长老缴重税。结果，这个长老看看上面，觉得命令不能不服从，但想想下面，乡亲又不能对不起，只能自杀了。实际上，那时日本的村一级“政府”就特别对下负责、很自治，不像中国那时的里长、甲首全都是为政府收税的机器，对下毫不负责。中国传统政治中这种“对上负责，不对下负责”的习性是中国百年来积贫积弱的根源，至今还阻碍着中国的现代化。

　　其实，山东的那位李书记回来后写的心得，虽然简单，却很难得，带了个好头。他讲了许多他学到的好东西，比如美国市长连请他吃几块钱的午饭都不敢，因为怕动用了公款。如果中国的市长都能认识到这一点的话，笔者倒是主张每个市长都应该出去培训一趟。笔者认为，以后出国培训的干部都应该这样，回来写心得，登在报纸上，让老百姓来评评送他们出去值不值。

　　再讲一件趣事。珍珠港事件前，日本军方内部对“要不要对美国动手”一直有争论：海军反战，陆军主战。原因之一就是海军军官大部分留过美，见过世面；而陆军军官大部分没有出去过，夜郎自大。最后，陆军主导了日本的政策，把国家带向了灾难。

　　中国的基层干部要不要出去培训，这里的核心问题是值不值的问题，而不是该不该的问题。我们应该追究的是：培训的费用究竟带来了多少回报？怎样保证出国培训的质量？怎样控制浪费和防止借机搞公费旅游？

　　李方先生不妨考查一下，世界上的发达国家，哪个不是政治要对下负责？狮子、老虎虽然不同，可都是要吃肉的呀！

　　本期专栏作者

　　邓聿文：《国际金融报》评论员薛涌：耶鲁大学历史系博士候选人党国英：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