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法兰西

　　沈胜衣

　　戴望舒译介的法国诗人，有些我尚未见过其作品的中译结集，果尔蒙是一个，还有写“灯是一颗空虚了的心”、《我的航海日志》的比也尔·核佛尔第；“当时间的群马驻足在我门前的时候”的苏佩维艾尔，以及被戴望舒称为“法国后期象征派中的最淳朴，最光耀，最富于诗情的诗人”保尔·福尔。

　　保尔·福尔的诗歌总集题为《法兰西歌谣集》，其作品都有民歌那种简朴而开阔、回环荡漾的美感，像假如全世界的少男少女携起手来，便可以环绕大海、环绕世界跳回旋舞(马蒂斯的名作《舞蹈》不知是否受到这首诗的启发)；快快追赶幸福，它在草场上、山坡上、丛林间就要溜了，等等。我最喜欢的是《我有些小小的青花》(按：施蛰存整理的《戴望舒译诗集》采用的应是戴望舒后来略加修订过的译本，题为《我有几朵小青花》，我更偏爱最初发表于《无轨列车》杂志的这个版本)：

　　“我有些小小的青花，我有些比你的眼睛更灿烂的小小的青花……她们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在山顶上，爱人啊，在山顶上……我已找到了爱情，它是属于大家的。在路上到处都有，爱人啊，在路上到处都有。”

　　戴望舒必定很喜爱，以至将其扩充改写成《路上的小语》一诗，不过，怎么也写不出保尔·福尔“爱人啊，在路上到处都有”这种神来之笔了。

　　我们广东曾经的才女刘西鸿，也极欣赏这首不怎么出名的小诗，直接就用“爱人啊，在路上到处都有”作了小说题目，并让主人公说，这是今生唯一能背下来的诗歌——我最先便是从她这里看到此诗的。那一惊人之句，混杂着微微酸悲的广大欢欣气象，正与刘西鸿作品传递的、八十年代青年迷惘而潇洒的崭新观念和蓬勃的现代新潮十分吻合，令我倾心。

　　刘西鸿有点像张爱玲：坦然从俗的思想观念、都市浮情的主题内容、跳脱灵动的文字风格，以及在一个鲜活而紊乱的时代骤然成名、短暂才华喷发的创作经历。以《你不可改变我》等哄动全国，惊鸿一瞥后旋即星沉西域、杳然无闻了。这在她应是求仁得仁吧，她热爱的就是非文艺的世俗生活；而且，她去的正是孕育了保尔·福尔的法国——身为广东人，失去这样一个作家，我偶尔会感到可惜和怀念，但反正么，爱人啊在路上到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