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忌先生，我叩开他的大门，时间是距今十多年前的1988年，地点是美国，在他一生最后的居定加州孟乐公园市孟乐（他女儿光南译为曼萝）公寓。而今我住在无忌先生1925年学习过的上海前圣约翰大学一墙之隔的一所楼里，思念他，更是缘分之中的缘分了。

　　1988年，我有了一个赴美的机会；那是美国中国东北文学研究专家、国外首部《萧红评传》的作者葛浩文先生的雅意玉成。葛浩文是柳无忌的博士研究生，他的《萧红评传》就是在柳无忌教授指导下完成的，连葛浩文的中文名都是无忌教授所起，多风雅多文气，他本名古尔布兰特。

　　还有更巧的事，我特别敬仰的陈独秀的天平上，第一个为之加码的就是柳无忌的父亲中国民主革命家南社主人柳亚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无忌先生受业于父亲的民主革命思想，后又接受了资产阶级民主人权新潮，国际南社学会负责人香港大学教授张玉峰甚至认为“柳无忌教授其实比父亲毫不逊色……（只是）长期生活在美国，名声自然不及柳亚子响亮”。此话不虚。1972年入美国国籍后，参与政治活动，名列共和党，曾支持福特、里根和老布什三位总统。天津人对柳无忌不会陌生的，因为他1932年学成归国，至1946年赴美前一直在南开大学外文系和南开北大清华组成的西南联大执教。

　　1946年初柳无忌挈妇将雏赴美，同行有老舍和曹禺。三人中惟无忌先生留居美国，直到2004年去世，长达58年。期间，柳先生在多所大学执教，直到1962年加盟印第安纳大学创建“东亚语言文学系”。从此该系成为传布中国文学、培养一方人才的重镇，他所培养的学生遍布美国各地各界远及欧洲和港台。在长达三十多年的教学中，柳先生所著所编不下五十种，成为欧美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的不可或缺的教科书和教学参考资料。

　　1976年退休，两年后他举家迁居加州。因为他的独生女儿和女婿皆在附近的斯坦福大学。退休后的柳无忌先生从未停笔。1978年安居孟乐后就展开南社研究和柳亚子研究，1989年国际南社学会在香港成立，从此，南社丛书、柳亚子著作，南社先人的著作等源源出版。南社的中国负责人是全国文联主席尹瘦石，他与柳亚子有戚谊，抗战胜利后1945年他与柳亚子联袂举办“柳诗尹画”展览会，轰动山城。由于我与成为右派分子的尹瘦石在北大荒有过一段缘分，因此与无忌先生也多了一层关系。

　　孟乐公寓由三层高的五幢大厦组成，每层面一户，有单独的电梯和车库，服务人员各种专业齐备。社区和市政都把孟乐公寓作为老人群体中重点保护单位。孟乐中所住的大都是学者教授或同一文化层面上的老人，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公寓管理亦同步高文化层次。柳先生和夫人高蔼鸿二位居住的单元按中国人的说法是三室一厅二卫，不同的是有三个大阳台，布满花花草草，而整个公寓又被镶嵌在林苑之中，正是养老好居处。1988年冬我在葛浩文带引下拜谒柳老，他时年81岁，那天柳先生兴致很高，亦言定中午他请客。

　　我们刚在客厅坐定，高师母就端上香茗。我发现茶杯很特别，为双层外壁透雕，高庄，色泽绝属龙泉窑嫩绿，古色古香之中略显新潮。柳先生见我啧啧赞赏，他说，这杯子是他亲自设计烧制的……由于时间紧迫，我就预先准备的关于柳亚子与陈独秀、苏曼殊、郁达夫、鲁迅的关系，作有准备的提问。有些往事柳先生立即回忆起，有些则允诺以后或介绍资料或写信作答。谈话间不知不觉间已逼近中午，他驾车拉着他的夫人，葛浩文驾车拉着我和一位研究生跟在柳车后面，直奔邻市帕拉阿托，停在该市著名的中餐馆六乐饭店门口。帕拉阿托是斯坦福大学城。柳先生夫妇是六乐的常客，确实是比较地道的中餐。我们猛“K”了一顿，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