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南

　　如果没有冲突，没有战争，没有激烈的讨价还价，世界上有很多地方恐怕永远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它们在哪里———比如说车臣，比如说科索沃，比如说东帝汶……现在又蹦出来齿舞、色丹、国后和择捉这4个不起眼的小小岛屿———日本人叫“北方四岛”，俄罗斯人叫“南千岛群岛”。起因是俄罗斯《真理报》近日一篇惊人报道：在俄日谈判前夕，俄罗斯有政治精英放出口风，为了两国的和平，可以考虑将这4个小岛卖给日本；俄罗斯国家杜马更有领导者甚至干脆标出了价码：2．5万亿美元。数字如此巨大，占日本全年经济总产值的60％以上，更是俄罗斯全年经济总产值的6倍！

　　人们的第一直观反应就是：这4个小岛真值这么多钱吗？齿舞、色丹、国后、择捉这4个岛的总面积仅有5000平方公里，岛上经济不发达，几乎没有什么现代产业。就算4个岛屿的周围海域每年可捕捞百万吨以上的水产品，就算它们下面可能拥有石油、天然气与矿物的储藏，其价码似乎也不该高到2．5万亿美元这样吓人的天文数字。

　　第一个直观反应之后的第二个直观反应，则已经变为：两个国家之间的领土纠纷，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去解决吗？日本与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领土纠纷，其实从1634年荷兰航海家德弗里斯发现千岛群岛就已开始。几百年时间内，俄罗斯的哥萨克人和日本的北海道人互相过招，互有胜负。1855年日俄《通好条约》，规定南千岛群岛划归日本，中北千岛群岛划归俄国，库页岛为两国共有。1875年日俄双方签订《日俄条约》，俄罗斯用中北千岛群岛与日本控制的南库页岛交换，这样俄罗斯得到了整个库页岛，日本则得到了整个千岛群岛。表面看，日本与俄罗斯在你来我往的领土交易中似乎谁都没有吃亏，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种交易一经开始，便潜伏下巨大的危险。因为交易的相对公平，是建立在力量相对平衡的基础上的。一旦出现力量失衡，公平便不复存在。

　　20世纪初，这种失衡出现了。1904年爆发日俄战争，俄国战败。1905年日俄签订《朴茨茅斯和约》，俄罗斯被迫将南库页岛划给日本。这次日本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当年俄罗斯以中北千岛群岛为代价从日本手中换来的南库页岛，又轻松地回到了日本手中。但日本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俄罗斯完成了它的回报：1945年苏、美、英三国签订的《雅尔塔协定》规定：“千岛群岛须交与苏联。”随后，苏军不但收回了包括北方四岛在内的整个千岛群岛，同时也毫不犹豫地将南库页岛收回。作为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惩罚，1951年英、美、法签署对日本的《旧金山和约》，再次重申日本必须放弃千岛群岛等岛屿。在这种局面下，只剩下战败国日本在孤零零地声明，称国后、择捉两岛是日本固有领土，齿舞和色丹两岛是北海道的一部分，不在被割让的千岛群岛之列。且不说日本力图把北方四岛从千岛群岛割裂出来的困难，就算这种地缘割裂能够解释得通，日本当时的声明在其军国主义犯下累累战争暴行的作用之下，已经没有几个国家愿意去认真听取了。

　　从政治学上说，只要国家继续存在，领土问题对每一个主权国家来说，就都是十分敏感的问题。虽然俄罗斯与日本有在领土纠纷上做交易的历史，但像眼前这样将这4个岛屿开出2．5万亿美元的天价，对国际政治来说也是一种滑稽，对俄罗斯国家本身来说也决非是什么便宜。

　　首先这种出价本身就意味着长期以来俄罗斯“南千岛群岛”说法的动摇。如果这四个岛屿真的是“南千岛群岛”，那么有《雅尔塔协定》和《旧金山和约》的撑腰和认定，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所谓“归还”的问题；如果这4个岛屿真的不是千岛群岛的一部分，那么俄罗斯拥有它们便失去了法理依据，开价也就变成了黑市交易上的讹诈。全世界都知道俄罗斯经济不甚景气，需要资金投入，需要钱，全世界也都知道日本经济不错，日本人有钱；但俄罗斯这种“集资”的方法，实在让人难以恭维，不但很难如愿搞到资金，反而会使俄罗斯丧失国家尊严，丧失在北方领土争端上原先具有的国际法优势。

　　所以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分析，我们宁可认为《真理报》这条消息充其量只是一种试探。聪明的普京应该知道游戏只能玩到什么程度。这种试探的危险就在于：它暴露的不是俄罗斯的强大，而恰恰是它的衰落。它侵蚀了俄罗斯原本具有的法理优势。如果精明的日本人把握住这一点，那么长期沉寂的日俄北方领土纠纷的麻烦可能就此真正开始。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时间每周三17∶35—18∶00）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07月16日 第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