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黔在线讯

　　我与侗族青年作家李泽文只见过一面,那是在贵定县举行的一次全省性的民族文学研讨会上。难得的阳光暖暖地抚摸着那次会议,也烤热了会上所谈的各种话题。不知我的哪些发言点燃了李泽文心中的火苗,临散会时,他提出了请我看看他的第一个中短篇小说集。见我面有难色,他又郑重地补充道:“我是鼓了好大勇气才提出来的……”作为一个只比他痴长了若干岁,而并不比他更了解小说创作的文学工作者来说,我受了感动,感动他那不事张扬的、低调的口吻恰投合我的脾性,因而我答应了。

　　这以后,我便读到了他寄来的《空白》的样稿,也才知道李泽文生长在贵州西南部的山区小县晴隆。他所经历的一切大都与农村、农业、农民有直接关系。这部小说集正是他爱农、敬农、悯农,悲农、写农的结晶。

　　平心而论,这是一部有读头的小说文本。字里行间,我能时时感到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泥土味、庄稼味、农民血汗味的浓烈气息,有甜蜜与温馨,更有苦涩和悲凉。虽然才是公开出版的第一本文集,却不难看出李泽文的某些追求。作者不是“应时”而作,他没有去讨好时尚,追赶浪潮,一窝蜂地渲染和堆积“官们”、“款们”、“腕们”、“哥们”、“姐们”或肉欲淫邪,或粗鄙恶欲的票头、枕头加拳头之类的时髦故事;也不是“应人”而作,没有去故意迎合某些评论家的兴趣,玩弄些先锋游戏,制造些荒诞玄虚,兜售些“另类”情绪,引起摇唇鼓舌之士的赞赏或抨击,从而借此混出个名声;更不是“应景”而作,浮面地歌颂庄稼院里的新人新事,浅表地宣传党的富民政策。他所致力的是“应心”而作,即根据自己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想,努力写出真情实感。这无疑是个好的选择和开端。

　　作者直面农村中的真实图景,不回避现实生活矛盾,尤其是关注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和坎坷命运。这种关注,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也非站在圈子外的观赏与把玩,而是置身民众之中,出于平民意识和人道精神的深切关怀。所以作品也就给人以质朴、亲切之感。《结局》中的那位被称作“老干部”的乡党委书记,为了政治前程,为了不致留下一个“陈世美”的骂名,三十年来只能与一个自幼半身瘫痪、长期卧床不起的前任村支书的女儿“合法”地厮守着,而与有着同样不幸遭遇的乡妇联主任,却只能不合法地暗恋着,结局自然都是不美妙的。小说把人物置于两难处境,笔触也同样伸及到了现实与人性的矛盾以及潜在的文化观念的冲突。《那山·那土·那人》中的山,是因乱采滥开矿石而变为千疮百孔、满目狼藉的山;那土,是贫瘠、荒芜,换不来现金,致不了富的薄土;那人,是一群穷得发疯,只知拼命挖矿卖钱,在盲目无序的市场经济利益驱动下,人性走向异化的男男女女。他们的恩怨纠葛,是非曲直,是很难简单地下断语的。于是作者干脆将是非曲直“悬置”起来,留出空白,让读者自去作出评判。

　　《酒鬼田喜》是个颇能抓人的短篇。它显示了作者编织故事的能力和刻画人物的能力。这里,作者很注意用细节写人。这样的细节描写是生动的,鲜活的。

　　关注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作者的视野不仅及于农村,也及于人事改革中的小城市里的机关干部和知识分子。《空白》中的梅女士被机关分流精简后,本在某合资公司找到了一个职位,然而后来她又辞掉了这个职位,目的似乎是为了丈夫,但丈夫早就另有情人了,她所换来的只是一片心灵空白。《一夜秋雨》也写机关工作,但它不重故事重氛围。那湿漉漉,粘乎乎,“涌动着一股怪味”的绵绵秋雨,与人浮于事、无所用心的机关工作人员的琐屑、平庸、迷惘,正好构成富有寓意的对应关系。

　　是现实生活的矛盾,化成了作品中的艺术冲突。这些矛盾冲突落实到个人头上是痛苦的,但落实到文学创作上却是最能出彩的地方。李泽文知道其个中奥妙,因此,他努力地想把活儿干得漂亮些。书名题为《空白》,不单是因为文集中有一个名叫《空白》的中篇,更因为作者已年届不惑,且经历也不那么顺畅,有着一份感念岁月蹉跎、世事多艰的怅然。此外,或许还有一份叙事策略的考虑。有一种理论就认为,文学要告诉人们的,正是那些人们想不透、理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留出空白,恰能激发读者的想象,促使读者与作者一道去寻访风景,去填充体验……。

　　虽然李泽文的小说还有诸多亟待提高的地方,比如还未能较深挖掘各种矛盾冲突的精神内涵,虽然展示了底层民众的一些生存境况,却未能更多思索其间蕴藏的价值意义(这一点,是文学通向较高境界所不可缺失的。有意为之的艺术“留白”,与功力不逮所造成的欠缺是两码事),文集中所收录的作品也并非都在相应的水平线上,等等,但作者毕竟为读者展示了一方水草丰茂的处女地。处女地上生长着故事,闪烁着人性之光,其“空白”处种植着叹号。我深信,读者定会在这里收获到感动与启示。

　　作者：张劲　来源：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