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奶奶，视力本就不怎么好，近年来又患上了干眼症，两眼老是发涩难耐，连维持数十年的晨练也中止了，成天介就是躺在床上瞪天花板，神色黯然。

　　其实，奶奶的情况，对于天天和她朝夕相伴的爷爷来说，更是连带地受到低嘲情绪的感染，我们数度要带奶奶去医院看病，但又怕医生说危言耸听的话，害得本来没事的爷爷，又会被急出高血压的毛病……因此，迟迟不肯就医。后来在我们的苦口婆心下，奶奶才愿意趁着爷爷外出旅途的一个空档，由姑姑和我陪着她，坐上出租车去临近的医院看病，以免延误就诊时间，引来更严重的恶化。“这情形多久了？”医生拿起小电筒翻动奶奶的上眼皮问着。“大概半年多了。”我约略推算了一下。医生关掉电源抿住唇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委婉地说。

　　最后才娓娓说道：“老人家的眼腺受到严重的感染，已经不能去正常分泌泪液，这样会造成眼球表面因受不到滋润而非常脆弱，我看，除非有耐心的用点眼药水外，别无它法。”

　　“为什么有耐心地点眼药水？”我详细地追问一下。

　　“大概这个星期，每隔一小时一次，要不然痊愈恐怕会有些困难。”奶奶听了这么麻烦的疗程，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走吧、走吧，我都说过一百遍了，医生爱唬人，你们偏不听，就要来。”我安慰着奶奶坐好，并听从医生的叮嘱，将注意事项记在脑际，老人家的病跟孩子一样马虎不得，为了奶奶好，我不能掉以轻心。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叮嘱奶奶，每整点要记得两种不同的药水各点一次，千万不能偷懒，我见她握着手做出执拗的动作，除了多交代姑姑外，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没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照料起来是没法面面俱到的。

　　一个星期后，姑姑拨通了电话给我，说爷爷病倒了，我惊讶她这一句话的真实性，一向生活规律、运动适量的爷爷也会病倒？爷爷是疲劳过度，精力不济晕倒的，听医生说是长期睡眠不足，没有适量的休息才晕过去的。这对一向早睡早起的爷爷，倒是一件难以理解的怪现象。

　　后来，在奶奶的述说下，才知道是奶奶的眼药水一不小心被爷爷看到才造成的，原来，当天晚上，奶奶搁在床头柜角落里的眼药水，被到外地旅游回来的爷爷看到了，药袋上头一排：“每小时各点一次”的明显字迹，让爷爷瞧个正着，他便在往后的七天，每一点钟拨一次闹钟，给睡眠中但仍惺忪未觉的奶奶轻轻拨开眼皮点一次药，并在清晨奶奶将醒之际，拿着网球再去打球，他不希望奶奶发觉他的行为。直到第六天的一个夜晚，爷爷因动作过大将奶奶从睡梦中惊醒，才发觉了这一切的秘密。

　　“好好的觉你不睡，干嘛偷偷替我点眼药水！”爷爷只说了一句：“你流泪的样子真美丽，我要你的眼睛好起来，再恢复以前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那原本失去机能的泪腺又分泌出晶莹的泪珠，成串地聚在眼眶周围，奶奶哭了，她的眼睛不再又干又涩，没想到，能哭也是一种无上的幸福。尤其依偎在六十年熟悉的怀里，那的确是奶奶一生的福分，奶奶的眼泪只有爷爷最懂。

　　李阳波

　　《江南时报》 (2004年07月18日 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