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
仲夏之夜，游北京什刹海。安步当车至前海荷花市场，一脚便踏进了喧闹的海洋。人多啊，密度不让春运车厢。什么人都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唱京戏的听摇滚的，好几种肤色，好几国语言，熙熙攘攘。好一派热闹的景象：一串的酒吧一个挨一个，电吉他声、歌手歌声、种种人声扎了堆地冲出来，在人缝里窜着，沿水而行，一路灯红酒绿，人语喧哗。“星巴克”在此也换上唐装，飞檐兽脊、雕梁画栋；“蓝莲花”镂空雕门，招展着自己的中国情调……间或一二人力三轮车在人堆里穿梭，车夫大声吆喝：让让，让让！没铃没闸没技术！一个丈夫对走得快的妻子说，慢点慢点，以您这速度，可真成了赶庙会了！———这里边有世俗的诙谐在。银锭桥上有人手持宫灯，灯上有行毛笔字：某某食府。过桥走后海南沿，又是一串的酒吧。多设临水座位，点红烛，时尚男女杂坐开聊，不时开笑，观之觉得有种尘世的喜悦。有家铺子，大小不过五六平方米，所卖不过针头线脑雪糕饮料，但名字直白可喜———“大妈的小铺”，平铺直叙，一张嘴就高人一辈———这里边也有庸常的可亲处。
热闹嘈杂，本庸常俗气，但在五颜六色的灯光映衬下，在衣着光鲜的笑脸中，让人觉得并不讨厌。听听这喧天的动静，瞅瞅这映红的夜色，自有一种人世的繁华和安乐———无烟火不成人间，比如居家，如无孩子绕膝玩闹，无锅碗瓢盆磕碰，无夫妻相亲相骂，倒是清雅了，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但这是岸上的天地。要是弃步从船，那是另一番光景。如果说岸上的世俗景象是生活的现实主义凸显，船上风光便是对庸常生活的诗化。船是江南式样，木桨乌篷。下了船，水波轻响，船身微摆，向碧波深处。船首有一二琴师，或持琵琶，或弄洞箫，一曲春江花月于是抑抑扬扬起来，和着水声，愈觉动人。船中有桌，龙井新沏，馨香才燃，些许香气似有还无。半倚船舷，船头有一片月色。这时两岸繁华，远远望去如隔世传来，如一幅摊开的《清明上河图》，鲜亮还是鲜亮，终是隔着一层，只在图画中了。刚才的浮华，如同一个华丽的梦，如读罢《东京梦华录》打了个盹儿，醒来热闹已是书卷中事了。船中人只默默向坐，话语也是能省就省的了。清幽雅致，在桨声水声丝竹声中一点一点浮起。头顶那轮，可是六朝之月？身下这泓，不亦亘古之流？下得船来，夜色已深。步行至停车的胡同，路上行人已稀。郭老故居深深，恭王府第幽幽。小胡同里路灯一盏亮着，另一盏却有些昏黄，青砖墙上印着斑驳树影，微微晃着。两三虫声，可以听闻。
一地之游，两重天地。俗而又脱俗，既热闹又清净，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就这种双重性格而言，可不有点像哈姆雷特咋地。几个钟头的工夫，审美情境跌宕，如同过了一世，这次第怎不销魂！
古时候有个学问家叫做朱熹的，喜欢格物致知。一天走到水井边，看到井底一片白气。井底乃极阴之地，白气是至阳之物，便得出结论：可见阴中有阳，阴阳相生。如今世界，想找口水井格致一番，恐不容易，不过，幸好我们还有什刹海。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07月20日 第七版)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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