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完美(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7月23日05:24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张稚丹

吕敬人近影

　　第一次知道吕敬人，是在1995年11月第四届全国书籍装帧艺术展。

　　看到他为《黑与白》设计的封面，刹那间有“惊艳”之感———涡流状的黑被左侧的白色三角切开，“黑”“白”二字正映在与之相反的底色上，如同写在水面一样被拉长扭曲，几只小袋鼠以字为桥，由右向左奔跳，揭示了故事的澳大利亚背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似乎寓意着肤色的阻隔终究为血缘为情感所打破。原来书可以这样设计！可以这样超凡脱俗！原来优秀的书籍装帧是运用色彩、构图、字体、纸质等一切手段，深切而简洁地阐发书籍的内涵，并尽可能地给读者以美的享受！是他的作品使我顿悟什么叫“书籍装帧”。

　　当时猜测这位书籍设计家，该是位才气横溢、敏感又充满激情的人。8年后的今天，终于见到吕敬人，他给我的印象却是温和内敛、儒雅含蓄、充盈着温良恭俭让的儒家精神，我想这源于他文化修养深厚的家庭背景。

　　1947年，吕敬人出生于上海，母亲年轻时在教会医院工作，是一位思想活跃、向往革命的勇敢女子，只因家中突生变故，中止了奔赴延安的计划。父亲是位酷爱中国文化且有极深造诣的民族资本家。吕敬人兄弟五个，早早被送到著名画家处学习，每天的日记和书法都要让父亲过目。晒画的日子是全家人的艺术盛宴，孩子们坐在铺满晒台的书画间，如处锦绣花丛意醉神迷，听父亲逐一讲解文征明、唐寅、黄宾虹作画的鲜明的特点、技巧以及最值得欣赏的笔墨，那些知识和珍贵的阳光一起渗入他们稚嫩的心田。

　　1966年，正当吕敬人报考浙江美院时，“文革”爆发了，高考被取消了，家庭成分变成每个人的标签，他及他的家庭遭受重大的打击。

　　吕敬人把这之后的生涯用几个十年来划分。

　　第一个十年是1968－1978年。1968年，他参加了黑龙江建设兵团，来到了可以稍微畅快呼吸点的广阔天地。他突出的美术才能很快被发现和重用，画了许多主题宣传画，甚至被借调到出版社参加连环画《西沙儿女》的创作。在参与上海美术出版社组织的连环画《江畔朝阳》三结合创作时，他遇到了第一位人生事业之师———著名连环画画家贺友直先生。贺先生不仅教他如何观察生活，提炼生活，把日常生活场景升华为艺术，而且教他如何明辨是非，做一个正直有头脑的人。日子在苦闷与努力、画功精进与生命渐趋成熟的过程中无声流过。1977年，高考恢复了！吕敬人以文化课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哈尔滨师范学院，而黑龙江美术出版社也指名要他。权衡之下他选择了后者，谁想他的工作竟被人走后门顶掉了，回过头来，他的大学名额也已不复存在！两头踏空，从极喜到幻灭，那种惶急、痛悔不知他当初如何捱过。

　　是天道酬勤，也是塞翁失马，正逢团中央恢复工作，中国青年出版社也随之恢复，急需人才之际，他竟然一步跨入首都北京！

　　1978－1988年是第二个十年。为评职称攒齐了大学文凭的吕敬人突然发现整个社会似乎充满了机会，许多绘画功力远逊于自己的同行，办画展的办画展，出画册的出画册，声名鹊起，大红大紫，于是开始静极思动，不安心于做插图的美编工作。是贺友直先生又一次及时提醒了他———要知足，现有的基础已经很高；行行出状元，插图也能画出大家来。吕敬人猛醒，把心完全收了回来。

　　朋友所在的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可以看到很多外国书，但不能借，吕敬人就一本本地临；国际图书展在北京举办，他带了相机去，回到家再认真分析设计的要素、用法和潮流。他开始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去国外！

　　1988－1998年是第三个十年。吕敬人先是在日本讲谈社学习，后来很快被日本最著名的书籍设计家杉浦康平先生相中，进入他的工作室深造，这是他的第二位人生事业之师。是杉浦先生，给沉湎于五光十色、无穷无尽的外界文化冲击的吕敬人一记当头棒喝———作为中国人，要尊重自己的文化。日本文化得自深厚中国文化的甚多。展现自己的文化最有优势，因为那文化渗透在你的血液细胞之中，你的审美习惯、图象符号、语言方式都离不开它，你要做的只应是吸纳西方文化，扶持中国文化的本原。针对当时吕敬人书法、中国画、书籍设计多头并进的做法，杉浦先生现身说法：“我只会设计。是五指捏紧击出去力量大，还是五指张开推出去力量大？”吕敬人从那天起不再作画，集中心力专注于对书籍装帧的外部神态和内在表现力的苦苦求索。

　　回国之后的吕敬人远远超过了恩师的期望———他不仅做自己的书籍设计，而且把自己吸收消化思考成熟的现代的图书设计理念源源本本地传递给国内的同行。1992年，他翻译《菊地信义的装帧艺术》，为业界打开了一扇窗；1994年，他又推出非常实用的《日本当代插图集》。

　　最重要的贡献是1996年，他和三个知音同好宁成春、吴勇、朱虹一起举办了“四人展”，并出版了《书籍设计四人说》，该书被业内公推为“指南”，因为它用了30多种不同质地的纸，多种颜色，示范性地使用了几乎所有可使用的手段和元素，以内容和自身形式一同宣告了现代书籍设计理念雏形在中国的萌生：彩色插页是他们各自的作品，每个人的论述用不同颜色的纸，纸张的质地与常用的完全不同，封底中央的落款是一个造字，综合了他们四人的名字……那真是让人耳目涣然一新的阅读体验，原来书是要翻开的！你可以用眼看字体，可以用手摩挲那质地，可以嗅到不同的气味，可以静听纸张在空气中掀动发出的美妙声音，还可以品味它的内涵。于是书籍装帧不再仅仅是在封面上画图案标书名，它是一个完整曼妙的世界。

　　1998－2008年（？），这该是一个展开的崭新的十年。1998年5月，吕敬人以“停薪留职”的方式离开出版社，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只为得到能专心致志投入自己热爱的工作的权利。告别了“开会、传达、听报告、扯皮，喝茶看报，聊天和很多社会杂务”的生活，吕敬人3年的工作量竟然超过了过去30年的！2003年，他又与雕龙书坊及北京雅昌合作成立了“人敬人书籍设计研究室”。

　　吕敬人认为，应以“书籍设计”的概念取代“书籍装帧”，这不单单是名词之争，还是涉及理念的大问题。书籍设计家要在吃透图书精神的前提下，用种种设计元素———到位的书籍形态、严谨的文字排列、准确的图象选择、有时间感受的余白、有规矩的构成格式、有动感的视觉旋律、美妙的色彩配置、个性化的纸材运用、毫厘不差的印刷工艺———构成的外象，深入浅出地表达某种潜意识的心灵感受，揭示书中难以言喻的内涵，进而表达出该书的生命力和个性。现代书籍设计甚至已不再局限于书物传达信息载体的功能和内容自身主题的限制，它已成为一种新的造型艺术———“书的雕塑”。书，不仅为阅读，也可供品味、欣赏、收藏，是具有独立文化艺术价值的实体存在。

　　今天的吕敬人，是圈内无人不晓的设计大师，他署名的图书设计往往成为出版社推介图书的重要卖点。而吕敬人对所做之书也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不做畅销书，不做没感觉的书，他喜欢做大书，做能体现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的书。

　　比如《朱熹榜书千字文》，封套用皮条缀连着两块刻字木版，庄严、厚重，让人想到活字印刷术，想到模板，想到古往今来中国文字的传播；内分三册，绿色一本饰以“千”头的撇，黄色饰以“字”头的点，橙色饰以“文”尾的捺，以字画装饰，既扣题面，又扣“榜书”的范体功用，真是独运匠心。

　　《周作人俞平伯往来书札影真》，书封外黑布包衬大气庄重，压象牙色题签，内淡褐色高雅宁静，饰牙色腰饰。书中每页页首均以手书的“作人”“平伯”标明该信书者，看那清秀的手迹印在雅致的花笺上，令人惊异的精美无处不在。

　　《西域考古图记》外装饰呈匣状，标书名的一面竟然是可以拉起开合的木条卷帘，精巧而独特；《北京民间生活百图》外封的质感像琉璃瓦，那些浅浮雕又让人联想到汉画像石，中央镂空透出的老百姓生活场景的彩图似乎预示着你可以通过此书窥见真实的民间生活……再如他与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合作的《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古籍珍品图录》、《赵氏孤儿》、《食物本草》、《人间词话》、《茶经》、《酒经》、《沈氏砚林》、《忘忧清乐集》，那真是大书与大设计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其中《赵氏孤儿》作为国礼，被我国领导人赠给了法国元首和国会。

　　我无法一一列举吕敬人的所有杰作，只觉得一个人，当他面对自己如此丰富、美好的创造，该有无限的自豪。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07月23日第七版)

《朱熹榜书千字文》

《周作人俞平伯往来书札影真》

《西域考古图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