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山中秘种千亩罂粟

　　调查表明，重庆奉节、巫山等地近年鸦片种植面积暴增，产值数亿元

　　【7月12日下午5时许，重庆奉节县林业局局长冉启辉在县政府附近遭三名歹徒砍伤，头部中刀，送医院后昏迷不醒。

　　坊间议论：林业局长的遇刺与当地林场的罂粟种植有关。

　　奉节县林业局一位职工证实，今年奉节县加大了打击罂粟种植的力度，下属各林场都组织了罂粟铲除行动。

　　今年6月，奉节县人大法工委提交的一份调查报告称，上世纪90年代以来，重庆奉节、巫山等地开始出现罂粟种植。虽经有关部门打击，种毒面积仍逐年扩大，到2004年，仅奉节县的种植面积已发展到以千亩计，产值数亿元。】

　　高山深藏罂粟花

　　“这就是鸦片果壳。”

　　7月10日，夜色下的板仓村，一大箩筐棕黑色的植物果实被一农户主人放到地上。

　　黑色果实略大于鸽卵，顶端留有凋谢后的花蒂外壳上，8组纵向刀痕宛如雕刻。

　　“刀痕是收割鸦片生浆留下的。”农户主人说，这样的割取可以持续一周左右。

　　板仓村位于奉节、巫山、巫溪交界处的高山之巅，从奉节县城到这里，要穿越大巴山的密林、崖壑和溪涧。

　　在板仓村的另一处农家菜园，一块不足三分大的红苕(红薯)地令户主廖菊清有些难堪，红苕苗还尚未盖住地面，这是重庆警方铲除罂粟后才种上的。

　　两个月前，廖家的这块土地和附近的另一些田地里，鲜红的罂粟花盛开。组织种毒的老板带领手下在地头搭起帐篷，半人高的花朵和果实丛间，被雇佣的农民忙于割取鸦片生浆，一种奇特的气息弥漫在山间。

　　这里的罂粟种植一般在9月以后播种，次年2月开花，3月到5月收割，中间要施两道肥，除两遍草。

　　廖菊清说，奉节的高山和低岭地带都有种鸦片的，低处收获比高山早一个月，产量也高，但高山所产质量更好。

　　板仓村的村民说，鸦片收割由种毒老板带领手下监督本地农民完成，村里每天会有10多人下地。

　　收割后，老板直接带走鸦片生浆，或就地熬制成熟膏外运，罂粟杆则被藏匿起来。

　　三邻居齐来种毒

　　“瞎子见钱眼也开。”廖菊清这样描述他种罂粟的动机。

　　去年11月份，组织鸦片种植的老板找到廖，讲好以200元的价格租他家的地，并向廖免费提供种子，播种、除草、收割按日算工钱，鸦片收割后给钱。

　　廖菊清的邻居姜福武和李应安也参与了种鸦片，重庆警方查处后，现在姜家夫妇都不敢在家过夜，李家夫妇则于7月11日外出打工。

　　按廖菊清的说法，他们三家种植的总面积是近6亩。但记者从其他途径获得的数据是11.8亩。

　　根据举报者向奉节警方提供的情况，板仓村相邻的庙坡村八社，罂粟种植面积达30余亩。一山之隔的天池乡轿顶村四社，也被举报种有数十亩罂粟。村妇彭德香的檐下，仍晾着罂粟杆子。彭说，旁边两个社都种了，老板就来找四社，四社有6家种，她家种了亩把地。

　　种毒呈现“爆发态势”

　　川、陕、鄂交界的大巴山区气候温和，适合种植罂粟，解放前，海拔800米以上的山区，曾遍植鸦片，而今死灰复燃，则开始于1990年。

　　奉节县人大法工委的调查报告称，近年来，种毒地点由林场扩展到良田，面积由零星发展到动辄上百亩。报告指出，今年调查组所到的合营乡、前进乡、汾河镇、奇峰乡等14个乡镇，全部有罂粟种植，仅这些乡镇组织铲除的面积，总数即近800亩，其中前进乡一地达400余亩，汾河镇100余亩。

　　当地警方人士透露，今年奉节县禁毒大队核实的种毒面积有400余亩，但不敢向上报。这位警方人士称，据多位举报者反映，今年奉节县81个乡均种有罂粟，甚至蔓延到离县城很近的地方，呈现爆发态势。

　　但县政法委书记、禁毒委员会负责人杨大才认为，今年奉节罂粟种植只涉及8个乡镇。关于全县罂粟种植的总数字，杨大才称正在收集数据。而一些种罂粟农民的估计则为2000到4000余亩。

　　罂粟种植也并非奉节独有。杨大才介绍，奉节周边的巫山、开县都有零星种植，巫山的种植面积大于奉节。岩湾乡长覃斌说，毗邻的巫溪县也有罂粟种植。

　　历史资料显示，重庆云阳、开县等地都曾发生罂粟种植案件，其中2002年开县山区关面乡查获大面积种植罂粟案件，有的山民家庭连粮食也不种，全家靠种毒生活，一些种植户因此脱贫。农妇黄某将自家的自留地全种上罂粟，达33400余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2002年6月25日，重庆市警方公开焚烧罂粟壳1575公斤。

　　罂粟经济形成链条

　　“种一亩罂粟，比种田的收入高出10倍。”板仓村村委会主任刘其学说。

　　对出租土地给种毒老板的农民来说，收入则来自几个方面：土地租金，一亩600元；为种毒出工，包括下种、除草、施肥、收割，白天30元，夜班50元；计算下来，种一亩罂粟可以赚到1000多元。而这亩地假如种玉米，收成300斤，仅卖得150元。

　　自行种毒的农民收入更高。在奉节县政府的报告中提到“少数农户受高利润诱惑，私种毒品原植物”。县人大的报告则称，农民种毒“亩收入2万元左右，是种粮的十至数十倍”。

　　种毒收入取决于鸦片生浆的产量和价格。据了解，高山地带一亩罂粟可产鸦片生浆5公斤左右，每公斤价格在3.6万—4万元，低山的鸦片产量要高一些，但品质稍逊。以此计算，奉节县罂粟种植的产值当在数亿元。

　　此外，罂粟壳可以卖到火锅店，干货的时价是55元一斤。

　　但农民们得到的只是小利，更大的利润产生在加工和贩卖环节。鸦片生浆熬制成熟膏后，价格即暴涨，而最后提纯为海洛因，价格则上升到每公斤数十万元。

　　警方人士透露，根据调查，鸦片贩运的途径有几种：从奉节、巫山出发，穿越湖北神农架地区，到达襄樊或河南；经奉节、巫山到宜昌；此后的线路则不清楚。一些种植鸦片的农民反映，鸦片加工的毒品贩运到香港和新加坡。

　　一位长期关注该地种毒情况的北京人士告诉记者，奉节大巴山区贩运到境外的鸦片，提纯成海洛因后，有一部分返运回境内，直至销回原产地，形成了一条产供销循环的完整链条。

　　卫星锁定　警方突袭毒区

　　今年5月24日，奉节当地有人直接向中央有关部门举报种毒问题。两天之后，重庆市公安局派人到巫山、奉节，督促当地刑警大队出动11辆警车，绕道天池到岩湾乡，抓获正在组织收割的“老板”和种毒者共12人。

　　根据奉节人大官员透露，抓捕之前，国家有关部门动用了“天目四号”卫星对奉节县罂粟种植情况扫描，发现奉节境内尚有罂粟160余亩。

　　廖菊清回忆，警察到达他邻居姜福武家时，收鸦片的老板们正在打牌，有三个人在抓捕中跑掉了。姜福武吓得到外地躲了十几天。

　　抓捕行动后，板仓的罂粟被铲除。奉节官方人士介绍，此次行动共收缴鸦片油膏2100克、现金20000余元，和一批手枪、西瓜刀。

　　但5月底已是罂粟收割末期，大部分鸦片生浆或油膏已被运走。板仓村农民反映，村里的罂粟收割前后只需8天多，当时已运走鸦片生浆5.5公斤。

　　就在抓捕行动同时，毗邻板仓的庙坡村八社仍在收割罂粟，最后运走了鸦片，毁掉了罂粟植株和果实。透露这一信息的农民估计，庙坡连同板仓两地，2004年运出约25公斤鸦片生浆。

　　种毒是产业调整之路？

　　记者在奉节山区考察所见，种植鸦片地区一般地处偏远，经济落后，农民收入低微。

　　板仓、天池农民种植的主要作物是土豆或玉米，水田收成则要看天气。今年干旱，不少水田裂开了口子。天池乡轿顶村农民介绍，他们这里两年没收到谷子了。

　　板仓村是重庆市市级特困村。2001年，村里响应上级调整产业结构的号召，在250亩旱地上改种核桃，但尚未挂果，不少农民就自行砍掉核桃树返种庄稼。

　　记者此前走访奉节县财政、移民部门得知，奉节经济不发达，农业尤其落后，产业结构调整一直未能成功，大部分企业又在库区蓄水过程中关闭破产，虽有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却留不住人、留不下票子。随着移民资金的减少乃至停止拨付，奉节县面临严重的产业空心化和财政危机。

　　奉节县人大的调查报告指出，在与乡镇干部座谈中，有干部认为种毒“是调整产业结构的好路子”。

　　在这次警方行动前，乡里曾安排村干部去查，近半个月都未发现。村干部也从未报告过村里有罂粟种植。

　　7月12日，奉节县政法委书记杨大才澄清，尽管乡镇干部存在工作不力和脱节的问题，但尚未发现与种毒者勾结的情况。

　　再现种毒追究领导责任

　　2004年是奉节打击鸦片种植力度最大的一年。“通过4到6月的集中整治，取得了较明显效果。”杨大才说。

　　人大调查报告显示，奉节县今年共铲除罂粟近800亩，收缴鸦片4000余克。

　　今年6月26日的世界禁毒日，奉节县政法委主持在县城召开禁毒宣传大会，架起大锅，“象征性地烧掉了10多公斤鸦片，800多克海洛因”。

　　6月29日，奉节召开禁毒公判公布大会，宣判了5名种植毒品和3名制造鸦片原油的嫌疑人有期徒刑。

　　另据杨大才介绍，县里已和各乡镇签订禁毒责任书，“如再在某地有发现，追究当地主要领导的责任，先警告、再挂黄牌，仍无改观则撤职。”

　　另外，奉节对乡镇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将实行一票否决，杨大才说：“有信心明年在奉节县境内不再出现一例罂粟种植。”

　　本版采写／摄影：新京报记者　袁凌

　　图：

　　制图／何云

　　这个村民屋后地上原本种的罂粟，被警方铲除后，临时补种上了庄稼。

　　一村民家的罂粟果壳。据称，这些割浆后的果壳卖给火锅店，每斤价值55元。

　　被铲除的罂粟植株。鸦片老板在收购果实生浆后，往往将罂粟植株砍掉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