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女人总是奔向男人的，七仙女下凡嫁董永，白娘子嫁许仙，《聊斋》里的鬼狐都一齐奔了男人。七仙女们是仙—妖—狐—鬼，不受人间律条和道德规范束缚的，但她们还是撞运气、赌一把，集体奔向男人。

　　终于有一个叫嫦娥的女人，不奔向男人，奔了月。嫦娥应该是幸福的，不是所有的丈夫都能一口气射下9个太阳，在剩下的那个太阳照耀下，嫦娥应该好好过她甜蜜的小日子。而她，轻逸的、轻柔的、轻飘的、轻松的，疯狂、混乱的活力在她体内积聚，她必须借助于飞翔才能释放。她要飞翔，像一只鸟。她终于偷了灵药，离开男人奔了月亮。许多男人一口咬定，嫦娥飞走后后悔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以泪洗面，晚景凄凉云云。这是男人对“娜拉出走之后”的经典答案。

　　但事实上，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月亮上发生了什么或没有发生什么，终究是个不可企及的问题。《圣经》开宗明义第一句：“起初上帝创造天地。”有人刁钻地说：“但当时没有人在现场看。”这是叙述学上无力克服的疑难，你只能相信嫦娥或者怀疑她，或者相信我的讲法或者怀疑我。我相信嫦娥在那次非凡的飞翔中，牢牢抓紧了一旦丢掉就找不回自我的性命攸关的东西。

　　女人奔向男人之后……子君留下盐和干辣椒，还有几十枚铜元，走了。鲁迅借涓生反复揣测子君以后的遭际，担心失去飞翔能力的笼鸟能否经历风雨。鲁迅讲要有钱，要有能力找到工作……

　　现代文学中还是有不断奔向男人的女人，但至少不再满眼只有男人或满眼只有一个男人。并在奔的过程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历尽坎坷，脱胎换骨，修成正果。或者奔的时候眼里可能不再有男人，她奔的是自我人生更广阔的天地。

　　民间传说中讲，崔姓书生借宿山寺，见老虎蜕皮变成美女，自云愿为其妇。崔生将虎皮偷偷丢到井下。转眼六年过去，虎媳妇已生了两子，两人感情也很好。崔生（此时已当县令）带着虎媳妇途经该山寺，崔生讲了藏虎皮的事，虎媳妇大喜催他取出虎皮，然后披上，化虎，大吼一声，顾视二子，去。

　　这和田螺姑娘的故事一样。只是田螺姑娘形象要温婉可人得多，虎媳妇太华丽斑斓。

　　虎皮、螺壳、嫦娥偷藏的灵药代表了什么，象征了什么？虎媳妇和田螺姑娘的离去，嫦娥的奔月代表了什么，象征了什么？在每一个女人那里都化为各自的不同———但是性命攸关。如果有了这个，奔不奔向男人，都没事，不再是决绝的带有悲剧色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