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之长平专栏

　　为死者讳作为中国民间的一个人文传统，最近在一起官员的自杀案上遇到了挑战。江西省上饶市原市委书记余小平上吊自杀近一年后，江西省纪委向新闻界通报，余因严重违纪被开除公职和党籍，而“严重违纪”的事实是：道德品质败坏，嫖宿卖淫女；生活作风糜烂，包养情妇；以权谋私，为儿子评省级三好学生和保送上大学徇私舞弊。其“所作所为性质恶劣，影响极坏”，“最终自绝于党和人民”。

　　这一以生活作风为主体内容的通报在公众中引起了复杂的反应，甚至媒体也不无同情地说，“余小平的爱情与婚姻有着深深的那个年代的烙印”，这样的结论“对余小平的妻儿而言，是比痛苦更难以承受的羞辱”。而在上饶采访的记者则受到许多人的奉劝：余书记人都死了，不要再追查他过去的事了，“你就是查出来真相，又有什么作用？”

　　两个问题从这里跳了出来：其一，对于死者的事或者过去的事，是否应该追查和公布？其二，如果追查和公布，应该涉及到什么样的内容？

　　这两个问题一经提出，就远远超出了余小平自杀个案，让人想到当代中国的很多公案，也是近年来舆论多次争论的焦点。比如关于“文革”恶行参与者的忏悔与宽容，又比如关于一些基层官吏“生活作风”不良及涉嫌贪污受贿如何处理，甚至有经济学家提议大赦民营企业家在财富积累过程中的“原罪”，等等。

　　这几天正好在重读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南非开普敦大主教德斯蒙德·图图的著作《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1994年，南非在经历了漫长的艰苦斗争之后，终于把种族隔离政策扫进了历史的垃圾桶，迎来了黑人“翻身做主人”的新时代，怎样处理过去种族歧视者犯下的罪行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经过痛苦的选择之后，南非成立了以图图大主教担任主席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对具备条件的罪犯进行赦免，开创性地为祖国疗伤，完成了从独裁到民主的平稳过渡。

　　这个委员会的名称一目了然：“赦免”的前提是“真相”。赦免的四个条件之一便是：“申请人必须如实披露所有与寻求大赦行为相关的真相。”对此，图图主教的解释毫不费力：“我们任何人都无权说‘让过去的事过去吧’，然后挥手间一切就真的过去了。我们的共同经验其实恰好相反——过去的一切不是消失了、沉寂了，而是令人尴尬地顽固存在着，它将不断回过头来纠缠我们，除非我们彻底地解决”“除非我们承认过去并加以妥善处理，否则过去就可能毁掉我们的未来。”

　　上面的第一个问题就这样有了答案——也许真相是令人尴尬的，但是必须说出真相。与此同时，图图主教又说，“问题不在于是否应该，而在于应该如何处理历历在目的过去”，这就部分地进入了我们的第二个问题。

　　如果领导干部被要求必须生活作风正派，那么余小平的私生活被通报理所当然，问题在于，第一，是否所有生活作风不良的领导干部都应该受到通报，如何监督执行？第二，这是否余小平“最终自绝于党和人民”的真相？

　　除了以上三项事实以外，通报还提到其经济问题，但“因重要涉案人员黄春发尚未归案，待黄春发归案后再做深入调查”。这一句话足以让人们猜想通报的主体内容——生活作风问题——并非余小平自杀的真正原因。有媒体报道说，“外界舆论普遍认为，对于一个地级市委书记的生活作风问题，余小平还没有要到自杀的地步”“当时传得最厉害的一种说法是余因为牵涉一宗命案，才闹出这件事”。

　　如果这些猜想成立，那么这个通报既高估了这位前市委书记的道德品质，也对事实真相产生了一定的误导。换成一种针对近年来的多场论争的普遍性说法，应该是：在得到进一步处理之前，不仅要说出真相，而且要准确地说出真相。

　　本期专栏作者

　　王琳　海南大学法学院讲师长平　《外滩画报》副主编十年砍柴　《法制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