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街可能被拆迁的消息，勾起我关于它的许多回忆。那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了，当时我所在的单位在日坛路，吃完晚饭散步时常走到秀水街。那时它还是一条普通街道，只是因为邻近使馆区，较其他街道干净一些，整齐一些罢了。后来单位搬到了建国门内，就再也没去过秀水街，只是从报纸和电视上得知八十年代末秀水街变成了一条个体摊贩经营的外贸街。由个体户经营外贸，而且其外贸对象也以小商小贩为多。这对当时的中国来说是件新鲜事，而且其中有些精明的商贩在特殊的机遇中“发迹变泰”，变成腰缠万贯的富翁，这些都带有传奇性，成为媒体关注和文艺作品搬演的对象。这里的一点小事经过媒体的放大，都能炒得沸沸扬扬。

　　目前，秀水街可能要被拆迁了，自然更成为北京的一件大事。不仅那些与拆迁利益相关的人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就是那些关注北京变化的人也担心这次会不会也像西单商场、东安市场、隆福寺的改造一样，把原来平民化的、具有老北京风格的市场改成索然无味、千篇一律的高楼广厦。我想，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北京的许多改造的确是费了很大心思、花了许多钱的，从细节上来看，比改造前豪华了，好看了，或许对使用者更方便了；可如果从整体上看，总是觉得还缺了些什么。我想，大约失去的是原来的神韵。这些改造有些像鲁迅先生的朋友对他讲的故事：北京有位富商买了一个周代的青铜鼎，鼎上土花斑斓，古拙凝重。富商请了一位铜匠把鼎擦得锃光瓦亮，摆在客厅中，放着毫光。朋友讲到这里时哈哈大笑。这个故事对目前的北京城市改造是不是有点启发？可能铜鼎经过擦拭之后能摆上筵席了，但从文化角度看是不是有点遗憾？

　　不过，物无完物，在秀水街的神韵里，也有一些不合拍的东西，如假冒伪劣商品。

　　7月31日《新京报》报道说，美国驻华使馆也来凑热闹，郑重发表新闻公告就秀水街改造表态。新闻公告中指出秀水市场长期以来都有假冒产品销售，并希望秀水市场应该通过这次改造，使其假冒产品得到抑制。当然，谁都痛恨假冒伪劣产品，秀水市场一度假冒伪劣产品泛滥也是事实（现在似乎有了较大改善），但应看到这种现象的出现是有其历史原因的。市场上卖方往往因为买方而存在。秀水街最初的兴起，主要做前苏联和东欧各国客商的买卖。这些国家长期处于生活用品短缺状态，而中国由于社会经济转型初步成功，像变魔术似的，生产出大量的廉价的轻工商品。一方面短缺，一方面多得近于滥，这样买卖双方一碰撞，会激起多么大的浪花可以想见。那时俄罗斯与东欧国家购买力低，他们的需求更偏重于“数量”，对“质量”的要求尚处于第二位。这给一些不良商人以机会，他们只是一味降低生产成本，不顾或忽略质量。这不仅伤害了消费者，也影响了中国轻工商品的信誉。

　　对消费者来说，假冒伪劣产品中以劣质产品最可恶，其罪恶简直是擢发难数。

　　最近奶粉、粉丝等劣质食品激起民愤大家都感受到了。

　　有人无奈地取笑说，“现在是吃什么入口品都有可能死人，惟有耗子药吃不死人”。

　　但假冒产品只是侵犯了知识产权，对后发国家消费者来说还不是关注的对象。这在知识产权受到普遍尊重的时代虽不正确，却有一定道理。因为许多假冒名牌的轻工商品是满足一些人的虚荣心的，这正像莫泊桑小说《项链》中的假首饰。一些低档的市场卖一些仿名牌（但制作时要显示出与名牌的差异）满足这一类消费者的需求，这对大多数后发国家不可避免。现在的发达国家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时代。要改造秀水街，神韵不能丢，假冒伪劣的商品也需慢慢驱逐，心急不得的。

　　王学泰（中国社科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