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自然遗产漫谈／刘心武专栏

　　把文化与自然遗产抓在手里大吃大嚼，以至到了乖谬程度的例子，还有都江堰。这地方之所以被列入“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主要是它体现出了中国古代水利专家李冰那聪明绝伦的“无坝引水”的治水方式，但目前这地方及其周边不仅因为过度开发旅游而造成了水文状态的恶化，有关机构还决定在岷江上游离都江堰不远的地方建造紫屏铺水库和杨柳湖水库，这真是从何想来！倘若水库建成，即使有某些经济效益，那都江堰“无坝引水”的历史，不也就划上句号了吗？李冰的伟大，不也就变为渺小了吗？中国古文明的光辉，不也就消失殆尽了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若再把都江堰保留在“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里，不也就成为多余，甚至成为笑柄了吗？

　　还有一些被列入“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名单的地方，因为位置偏远，目前还不是旅游胜地，经济上也未开发，基本上还保持着可贵的原生态，比如三江并流区。如果单纯从经济角度考虑，这种地貌里当然潜藏着丰沛的能源，人类生存需要能源，开发能源总体上来说是必要的，但是不是凡蕴含能源的地方我们就一定要开发？三江并流区域的可贵，在于其奇特地貌，是那无价之宝啊！把奇特地貌改变了，这地方也就大掉价了！遗憾的是，虽然怒江水坝和金沙江上的水电站目前还只是筹划中，还有下马的可能，而澜沧江上已建成了漫弯水电站，周遭的地貌生态已经遭到难以复原的破坏，而且派生出了大量的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原来生活在诗情画意里的农民，有的现在就依靠拣拾这些垃圾卖废品为生。

　　这些例子，跟“打造天下第一名山”的那种想法相反，“打造”的想法毕竟还是以手中的“遗产”是个大宝贝为前提，是将其当成山珍海味来吃，都江堰和三江并流这些“遗产”区的决策者却并不以这些“玩意儿”为荣，他们只把这块“遗产”牌子当作招商的幌子，在他们心里眼里，还是开发能源才能黄金万两，对建水电站会吞噬掉了那“遗产”本身这一点，他们简直无所谓，他们是把那些“遗产”视为吃“水电”大餐时的一点配菜罢了。

　　当然这也就引出了一个相当严肃的话题：对某些“遗产”地政府及其官员的政绩评定，是不是一定要跟其他地方一刀切，实行同一个，即经济绝对增长率的标准？倘若允许他们根据自身条件，不一定把力气全用到开发能源刺激GDP高速增长，而是鼓励他们将所在地的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保护好，哪怕他们没能从那“遗产”里“创收”，只达到收支平衡，也能承认他们干得很不错呢？解除了他们“无论如何，创经济高增长指标才是政绩”的焦虑，他们是不是也就不一定非要去修那些明知会破坏掉“遗产”的水电站呢？

　　正如列夫·托尔斯泰说过“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样，不幸遭到荼毒的文化与自然遗产项目，情况也是各种各样的。

　　可以开列出的“吃”文化与自然遗产的例子还很多。长白山“为了方便旅游”，把公路一直修到了山顶苔原地带，这将导致苔藓的衰退乃至灭绝，破坏掉山脉各个高度不同植被层的相互依赖关系，酿成严重的生态后果。

　　云南石林也把景区承包给了唯利是图的公司，竟凿空溶洞建旅馆，还把原来好好的野生态植被铲掉，铺上舶来的洋草皮，认为这才“够档次”，完全不懂得自然遗产的价值恰恰是其非人工的原生态。

　　黄山、五台山等处，大兴土木，盖出的宾馆饭店比雨后的春笋还繁茂，再这样发展下去，真不知道那些地方是赶热闹的人在新建筑缝隙里看风景，还是风景在挤压中悲哀地看人。

　　九寨沟的一个看似无关宏旨的“小措施”——在栈道下安置铁丝网，也严重地影响着生态平衡，因为这会妨碍两栖类动物的繁殖。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以文化和自然遗产的“原价值”为本，来慎重地对待它们呢？

　　图：

　　金字塔房龙／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