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由过士行编剧、林兆华导演的话剧《厕所》上演后受到了市民观众的广泛欢迎，同时也在话剧界引起了很大争议。本周一，林兆华导演在本报开辟的专栏中首次谈起“《厕所》事件”，集中回应了此前针对他的各种批评意见。这篇观点鲜明、深刻坦诚的长文引起了话剧界强烈反响，也把原本隐藏在公众视线之外的《厕所》“粗口风波”公开化了。为进一步推动积极健康的文艺批评氛围，本报特刊发一组回应文章，并欢迎广大业内人士、读者继续就此展开讨论。

　　“厕所”的漩涡

　　很少有人能在变动中清醒地觉察到自己到底是在漩涡里还是漩涡外。所谓悲剧与喜剧，就是随着变动而发生的人的不自觉的错位吧。

　　我不知道《厕所》将来会以什么方式进入中国当代戏剧史，但我想，它至少已经成为当代戏剧生活乃至文化生活的一次事件，在某一层面触碰到现实的神经末梢，与它所赖以生长的社会与文化现实构成了特殊的紧张关系。我以为，在“厕所”里，这紧张关系至少有两个层面。

　　首先，是它的戏剧表达样式。虽然《厕所》看上去隐隐约约有《茶馆》的影子：以厕所（茶馆）的变迁为主线，以管理员史亮（茶馆老板王利发）作为贯穿人物，描摹在厕所里出入的各色人等；甚至在每一幕结尾都会出现一个警察（茶馆里穿灰大褂的）

　　等等，但与其说是模仿，不如换个时髦词，叫做“挪用”。因为过士行取《茶馆》之表层是一种刻意为之，就是要在与《茶馆》的似与不似之间，在幽默里埋藏些杀机与冷酷。

　　其次，它以戏剧的方式，对当代生活做出了尖锐的检讨与反省。三十年的社会变迁，国家逐渐实现现代化———厕所开始现代化，人际关系与价值观也在发生着剧烈变动。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总有一些人要被时代的漩涡抛出去，又总有些人要被漩涡搅进去。只不过，很少有人能在变动中清醒地觉察到自己到底是在漩涡里还是漩涡外。所谓悲剧与喜剧，所谓痛苦与快乐，就是随着变动而发生的人的不自觉错位吧。在经历了长时间与现实勾肩搭背的眉目传情之后，戏剧逐渐开始直面现实冷暖。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如今人们沸沸扬扬谈论的并非《厕所》本身，而是《厕所》里是不是脏话太多。我想第三场摇滚少女靓靓的台词可能最让观众中的美少女与卫道士坐立不安。一方面，现实中像靓靓那样“堕落”的女孩子并不少见，她们很有可能平时就经常比赛谁会的脏话更多、更新鲜———这是一种无法回避的现实；另一方面，在《厕所》里一以贯之的黑色幽默：靓靓满嘴连珠炮的脏话，此前一场史亮却幻想靓靓的妈妈在唱“听妈妈讲那过去故事”。在低俗与雍容、荒淫与纯情的刺耳的对比中，我们看出了生活的黑色底色；而在母亲与女儿的天壤之别中，我们也应该能见出时代的难题吧？

　　“《厕所》事件”已经发生了。但在它成为事件的时刻，我希望构成“事件”基调的是一些更为准确有力的探讨，而不是撕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

　　陶子（剧评人）

　　我们应该怎样活着

　　《厕所》惊醒了我们的白日梦，击碎了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它告诉我们，作为人，我们不能再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厕所》上演以后，有人指责作者把舞台弄脏了。但是，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并非洁白如玉的社会，我们是否可以要求舞台是纯净的、光鲜的、优雅的？回答无非两种：可以或不可以。两种不同的回答代表着两种不同的艺术主张。前者就是鲁迅先生批评过的“瞒和骗的艺术”。

　　而《厕所》是很难让这些观众感到满意的。

　　《厕所》代表了后者的态度。过士行是主张说出真相的。如果有人认为舞台因此就不干净了，那么，这舞台绝不是过士行或林兆华故意弄脏的，他们只是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舞台上的人生，就是我们自己的人生。坐在观众席上，我们照见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尊容。很多时候，我们是看不到自己的这副尊容的，或者没有镜子，或者有镜子却不愿看、不敢看。只有在剧场里，我们才能强迫自己看自己，除非你选择逃离剧场。

　　《厕所》的意义就在于它把生活中的残缺和丑恶搬上了舞台。我们看到，这些人活得多么猥琐，多么没有尊严呀！而很久以来，我们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能这么活着已经很不错了，不应该再有非分之想了。《厕所》惊醒了我们的白日梦，击碎了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它告诉我们，作为人，我们不能再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过士行是一位有洞察力的作家，他深刻地看到了我们的处境是多么荒谬。厕所是个极其普通的日常生活场景，也是人生经验中无法逃避的一个去处。有人喜欢拿老舍先生的《茶馆》和它作比较，不过除了形似外，两者的主要诉求还是有区别的。《茶馆》里王掌柜最终失望于他所生活的时代，为这个行将就木的时代送行；《厕所》里却是时代抛弃了许多善良的、值得同情的人，也将一些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之人推到了时代浪潮的显耀位置。事实上，我们看《厕所》时的心情要比看《茶馆》时复杂得多。

　　在一个不能给人以尊严的时代，王掌柜一定要活出尊严来；然而，在这个声称每个人都有尊严的时代，史爷他们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尊严，有人甚至自甘堕落。这真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过士行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在我看来，它比《厕所》结尾所强调的一起上厕所还是单独上厕所要更重要得多，也更迫切得多。

　　解玺璋（北京资深媒体从业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