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的士停运事件：政府与民间的利益较量

　　关键时刻市长道歉，一场公共危机悄然化解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　王雷

　　8月2日晚，持续了四天的银川的士司机停运事件结束。此前，银川市政府发布通告，明确表示，《银川市城市客运出租汽车经营权有偿使用管理办法》和《银川市城市客运出租汽车更新管理规定》不再执行。从7月29日起“失踪”的4000余台出租车，8月3日起又行驶在这个塞上古城的大街小巷。

　　但当地出租汽车业界人士对此并不乐观：政府与司机之间对出租车经营权的利益博弈今后还会持续下去。银川市政府工作人员也向记者明确表示，政府不会放弃对出租车行业的宏观调控，在今后的“成熟时机”，仍然要“有所作为”。

　　因“出租车经营权”及相关问题引起的利益冲突，在全国各地几乎都曾发生，但以市长公开道歉、政府被迫暂时退出利益博弈的，银川却是首例。

　　停运“导火索”如何点燃

　　政府发布公告称，5年后收回出租车经营权

　　“直到看到报纸，我才第一次听说‘出租汽车经营权有偿使用期限’这个概念。”业主刘师傅说。

　　刘师傅说他所在的银川家顺汽车出租有限公司每个月都要开业主大会，学习相关行业法规，但从来没有人谈起过“经营权有偿使用期限”。

　　而《银川晚报》7月28日刊登的两则与出租车行业有关的新政策——《银川市城市客运出租汽车经营权有偿使用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银川市城市客运出租汽车更新管理规定》(以下简称《规定》)，却使刘师傅大吃一惊。

　　两则新规都自2004年8月1日起实施。《办法》中说：城市客运出租汽车经营权实行有偿使用。凡在经营权竞拍之前以行政审批的方式取得城市客运出租汽车经营权，并在车辆更新后有关规定取得5年使用期的经营者，期满后再给予5年经营权有偿使用期。1999年9月8日通过竞拍取得5年期经营权的经营者，自2004年9月8日起，给予5年经营权有偿使用期。

　　按照这个《规定》与《办法》，刘师傅的出租车只能再营运5年，5年之后，经营权到期，他的富康车就不能再跑出租了。

　　然而，刘师傅的这辆车是花20万元买的，他得再跑10年才能收回成本，“这20万里有15万是花在了买出租车牌照上，现在忽然出了有偿使用期，一到期，这15万元就白花了。”

　　高价购买出租车现象在银川比较普遍，准确地说，业主们花大价钱买的是出租车的经营权，也就是那个出租车牌照。

　　“他们确实以高价买了车，”一名政府官员证实说，“民间交易已将一块出租车牌的价格炒到十五六万元左右，再加上购车的支出8万多元，没20多万元车是上不了路的。但他们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出租车经营权是有期限的。”

　　7月28日，银川市政府以报纸公告的形式正式告诉了出租车业主：他们的出租车只能再跑5年。

　　银川市的城市人口有60多万，出租车有4557辆。一份政府文件调查显示，近几年银川市从事出租车行业的人员多为下岗职工、失地农民和原来无正常职业的人员。

　　所以，消息一出，出租车业主顿时一片哗然。

　　7月29日起，银川出租车司机作出激烈反应：集体停运。“那两天道路被人为堵塞，整个银川的公共交通几乎陷入瘫痪。”一位市民描述说。

　　经营权期限如何出台

　　尽管出租车经营方意见很大，新规定仍然正式公布

　　其实早在今年3月初，政府与民间的利益博弈就已开始：部分银川出租车业主就因“出租车经营权”到期而集体上访过。这是出租车业主与银川市政府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1998年，银川市政府制定了《银川市城市客运出租车管理条例》，按规定，有150辆出租车通过竞拍获得了经营权。“当时已经明确约定，这些车的经营权为期5年，为此市里还下了文件。”银川市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透露，“今年3月，这些车的经营权到期，政府要收回经营权重新拍卖。而这些车大多已经易手，后来购买的人并不知道经营权只有5年期限，于是出现了集体上访。”

　　上访引起国家建设部及出租汽车协会的重视，3月6日派人到银川调研。

　　3月9日，银川市建设局以银建发［2004］44号文件下发了处理意见，承诺6月30日以前出台新的政策，于是出租车经营权期限问题暂时被搁置。

　　之后，银川市建设局开始进行一系列调研、考察活动，直至7月28日公布了引起更大波澜的《办法》与《规定》。

　　4月1日至8日，由建设局副局长带队，组织客运管理处和部分出租车公司负责人，对西安、长春、太原等6个城市出租车经营权情况进行了8天调研；4月19日，调研组写出了《办法》和《规定》的一稿；5月25日，建设局内部开会讨论一稿；6月8日，建设局邀请银川市政府政策研究室共同研讨，制定了上报市政府的《办法》与《规定》的初稿，初稿规定经营权有偿使用期为8年；6月18日，由银川市市长刘学军主持召开了讨论会，刘学军要求进行完善，并征询出租车行业各个层面的意见后再正式出台。

　　之后，决策进入征询意见阶段，召开多次座谈会。

　　6月22日上午，建设局首次把讨论会范围扩大到银川市客运管理处全体职工，一名参加会议的职工回忆，当时讨论激烈，主要问题集中在“经营权有限期”一旦实行，可能引起的一些实际问题，例如使用期满后该怎么办；有些司机高价购买出租车，使用期满仍无法收回投资等问题。

　　同日下午，各出租车公司负责人被召集在一起，第一次看到《办法》与《规定》，公司负责人反应激烈：“8年太短，难以收回成本，而且收回使用权对从业者来说就意味着失业，社会影响巨大。”

　　6月26日，建设局再次召集出租汽车公司负责人开座谈会，与上次一样，出租汽车公司负责人仍持反对意见，明确提出“四个不变”的要求，即：有偿使用标准不变，转让方式不变，更新政策不变，使用期限不变。

　　6月27日，出租车经营者再次提出“很多不同意见”。

　　7月7日，银川市常务副市长白雪山主持会议讲解新《办法》《规定》，这一次除出租汽车公司经理外，还有业主代表，他们对经营权年限和经营权收费标准仍表示不能接受。

　　“当时双方的态度都很明确，政府要推行新办法，但绝大多数经营者都反对，”一名业内人士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建设局按照市领导的指示，对有关条款进行了修改，不但没有听取经营者的意见，反而把经营权的期限由原来的8年缩短为5年。”

　　7月26日，银川市政府正式签发了《办法》《规定》，7月28日，银川晚报全文刊登。

　　报纸一出街，银川出租车行业立即“大地震”。

　　政府与民争利？

　　市场成熟后，全国很多地方发生了出租车经营权纠纷

　　“现在看来，当初的调研面不够广，代表性不强。”银川市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刘福祥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政府工作没到位”。

　　银川出租车行业起步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一名银川老出租车司机说，行业发展之初，政府鼓励出租车经营，经营年限没有明确的规定。

　　“出租车行业开始赚钱了，政府部门就出新规定，给出租车的经营权套上了期限。”

　　刘福祥并不认为政府的管理行为是出租车司机所说的“与民争利”，“出租汽车经营权是社会公共资源，该资源不可能被一小部分人长期占有。要使用这项资源就必须付出费用。”

　　刘福祥说，由于政府控制了出租车总量，不再发放经营牌照，但是很多人想要经营出租车，导致供需市场严重不平衡。1999年面临报废的出租车市场交易价在1.5万元左右，到2003年底就上升到了12万元以上，“长此下去，形成恶性炒作，对银川市出租车市场长远发展不利。这就要求政府进行调控，规定出租车的经营年限，并通过拍卖等方式收取经营牌照使用费，到期重新拍卖就可以防止恶性炒作。”

　　事实上，在银川这次停运风潮之前，全国曾有多起出租车营运者与当地政府发生激烈利益冲突事件。

　　2001年5月，杭州市政府决定对原经行政审批取得经营权的出租车一次性征收有偿使用费，并重新核定使用期限，导致688名个体出租车主状告杭州市政府，但一二审均败诉。

　　2001年7月，福州市出台新管理办法，规定出租车经营权按10年、6年标准由政府无偿收回。司机们认为，原来市政府批准他们经营出租车并没有规定经营年限，现在收回是违约行为。为此，福州市出租车车主多次停运。

　　今年6月14日，重庆市万州区的127名出租车司机将万州区政府、万州区公路运输管理处告上法院，也是因为政府要收入经营权问题。

　　困局解锁：银川模式

　　市长公开道歉，出租车业主看到了政府的诚意

　　与其他城市不同的，银川的冲突更为激烈，而银川市政府在这次公共危机中的反应也颇为高调。

　　7月29日上午，也就是报纸公布《办法》和《规定》的第二天，众多出租车司机聚集在银川市政府门前。一名参加这次集会的司机回忆，“当时市政府已经聚集了400多人，大家乱哄哄地站在一起。下午有人写了标语，举着标语沿着大街向自治区政府门口走。”

　　7月30日早晨，180多名出租车经营者到北京中路拦截过往的出租车，并阻塞交通。上午11点的时候，300多人拿着标语继续游行，银川14个路口被封堵，7列旅客列车滞留火车站。

　　当天上午，银川市市委书记崔波主持会议，决定暂缓执行新《办法》《规定》，当晚印刷了5000份宣传材料，发到了一些经营者的手里。虽然政府有所让步，但这份通告用了“违法上访”“少数不法分子”“煽动”这样的措词。

　　7月31日，冲突升级，发生27起停运司机打砸营运出租车事件。同日，银川市市政府秘书长白建平通过电视、报纸等媒体，以回答问题的方式再次表明政府立场，这次公开表态，语气有所缓和，白承认“由于宣传不到位，管理不规范，致使一些人对出租车转让政策不了解，从而引发3月的群体上访事件”。

　　事件的转折发生在8月1日。当天银川市市长刘学军出人意料地发表电视讲话，刘的语气更为和缓，他首先向因经营者上访给市民带来不便而道歉，然后承诺在更大的范围内听取出租车经营者的意见，保证充分照顾好经营者的利益。

　　一位司机说，没想到市长会亲自出面向市民道歉，而且还公开承诺维护他们的利益，这让他很感动，“市长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8月2日，银川市政府再次发布通告，这份公告用词更为讲究，把“违法上访和阻碍交通等严重违法行为”替换为“大部分出租车停车营运的不正常现象”，而且肯定了“绝大多数人员通过合法渠道反映自己的意愿和意见是正常的”。公告明确写明，两项新规定不再执行，继续执行原有的出租车经营管理的有关规定。

　　这份通告立竿见影，银川当地媒体报道，8月3日，大部分出租车就恢复了营运。

　　“没想到这一次市委、市政府会让步。”上述那位司机说，他在8月3日恢复了营运。

　　“无论谁对谁错，事件的结果确实给市民带来了不便，使社会秩序受到影响，为此市长应该向市民致歉。”对这次罕见的市长致歉，银川市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刘福祥的评价是“表明了政府的务实态度，说明了我国政治文明的进步”。

　　危机化解之路

　　7月28日，银川市公布出租车经营权新规定。

　　7月29日上午，众多的士司机聚集在银川市政府门前实行停运。

　　7月30日，180多名出租车经营者到北京中路拦截过往的出租车，并阻塞交通。

　　7月30日上午，银川市市委书记崔波主持会议，决定暂缓执行新《办法》《规定》

　　7月31日，冲突升级，发生27起停运司机打砸营运出租车事件。

　　同日，银川市政府秘书长白建平通过电视、报纸等媒体公开表态“宣传不到位，管理不规范”。

　　8月1日，银川市长刘学军发表电视讲话，向市民道歉，并承诺充分照顾好经营者的利益。

　　8月2日，银川市政府再次发布通告，新规定不再执行。

　　8月3日，大部分出租车恢复营运。

　　图：

　　停运期间，银川一些交通路口被堵。(资料图片)

　　8月3日，恢复营运第一天早晨，一些出租车开始上街。韦月刀　摄